之后安静了好一会儿,陈志兵的情绪有些激动,他有些想放声大哭,最后有些委屈地说:“但这不只是我胡思乱想,上次要不是我正好来了,你就真的……真的……”他努力了好一会儿才说出来,“……真的死了。”
徐扬的声音十分柔和:“你害怕我会死去,所以有一段时间里,你每天下了班都在楼下等我,护送我回家……那天出事的时候,你也在楼下,当见到我们的前台慌张地跑出来的时候,你立刻上楼来找我……是这样吗?”
陈志兵黝黑的皮肤上慢慢泛起了一层红晕,他没有说话,但点了点头。
他就是楼下保安嘴里每天尾随徐扬的男人,也是在那条小道里,把薛齐吓得哇哇大叫的男人。但他们都想错了他的意图,他不是想伤害徐扬,而是想保护徐扬。
这时徐扬又认真地说了一遍:“谢谢你。”
他说的时候,真诚地注视着陈志兵的眼睛,陈志兵被他这么一瞧,竟瞬间红了眼眶。有一属于他,却不属于他对徐扬的感情涌了上来,但他分辨不清楚,只觉得深深地感动。
徐扬沉默,默默地注视着他。直到陈志兵自己控制住了情绪,抬起头来对徐扬说:“不用谢。”
这三个字也是发自肺腑的,因为当他这么说的时候,脸上洋溢着一种平静的幸福。
徐扬细长白皙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地敲击着:“你还记得最初你来咨询的时候,我们定的咨询目标吗?”
陈志兵点了点头:“我记得,当时我有些小抑郁——我的日子过得不太好,这辈子,一直都不太好……用我老婆的话来说,我这人比较丧。我的身体也不好,小毛病大毛病都有一堆。那时我情绪不大好,不仅在工作上失误很多,回到家也常对老婆孩子发脾气,但他们倒也没觉得我脾气太坏,而是觉得我情绪不大好,就让我找心理医生看看……”
陈志兵说了一堆,但都没什么重点,徐扬记得他说话总是这样黏黏糊糊的,曲曲绕绕的,就像小时候路边的手艺人用来做糖人的麦芽糖浆。
徐扬替他总结:“当时你告诉我,你从小到大,做什么都无法取得成功,特别是每当到了重要的时刻,就会莫名其妙地发生失误,你觉得很苦恼。”
陈志兵拼命点头:“对,对,对。”
“你和我说,你想摆脱这种困境,让自己活得更积极,更有冲劲。”
“是这样的,我现在也这么想。”
“你却因为害怕我会死,中断了咨询,又因为不想我死,重新回来看看我——看起来好像和原来设定的目标没什么关系。”
陈志兵呆了一呆:“我觉得我可能有些混乱,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是真的想活得不要那么丧,但我也是真的很担心你的健康。”
徐扬微微一笑,口气轻松地说:“没关系,或许两者确实存在什么内在的联系,只是我们还没找到它是什么。”
陈志兵点了点头。
徐扬说:“如果你同意的话,我们仍旧将你的咨询目标设定为——怎么让你活得更加积极一些,但我们先从你为什么这么害怕,也这么肯定我会死掉……这个问题着手。”
陈志兵想了一会儿,点头:“好的,我觉得这样很好。”
这次谈话并没有什么进展,但算是开了个好头。陈志兵走后,徐扬揉了揉眉心,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许久没有进行咨询,他的技巧还未生疏,他细细地回味了一番刚才五十分钟的谈话,觉得似乎已经触碰到了个案的关键,几乎只隔了一层窗户纸,一捅就破。
将案例笔记及其录音整理完毕,徐扬提起他的背包,匆匆地走出咨询中心,他约了薛齐在附近的咖啡馆见面。
从Z城回来的那天,阳光很温暖,风很轻柔,徐扬牵了薛齐的手。
两人进了一家很有格调的蛋糕店,点了两块网红蛋糕。
当时薛齐把蛋糕推在一边,结结巴巴地问徐扬:“刚才你拉了我的手,这算是什么意思?”
徐扬说:“就是你想的那种意思。”
薛齐愣了好一会儿,继续结结巴巴地说:“那,那,那你可不能反悔。”
徐扬反问:“我为什么要反悔?”
此后两人进入了一种全新的关系。
这天徐扬原本是想回家看书的,在业余时间他也需要学习充电。但薛齐说,看书这种事情,在哪里都能进行,如果回家的话,容易被电视机分散注意力,还不如和他一起找个地方坐着,这样的话,他还能监督他学习。
徐扬觉得他说得没有道理,因为他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干扰物,但他还是采纳了这个建议。
咖啡厅被装饰成暖黄的色调,一开门,随着门上的铃铛细微地响了一下,里面浓郁的咖啡香气便扑面而来。
吧台和收银台直直地连成一长排,被摆在一边,剩下的一大片空间都属于客人,下了班的白领们三三两两地在木质桌椅和彩色的软皮沙发上落座,用咖啡的醇香放松着紧绷了一天的神经。自然地,也有人即便在这儿也没法彻底地放松,他们面对着电脑敲敲打打,只是用咖啡|因刺激他们疲惫不堪的神经系统,好让自己鼓起劲儿,来完成这一天还未完成的工作。
薛齐就在靠墙的一张桌子上坐着,他穿着西装打着领带,面前摆着一台超薄笔记本电脑,一副社会精英的模样,见到徐扬,他微微地笑了,站了起来,向他招了招手。
徐扬走了过去,拉了一把沙发椅坐下:“你点了什么?”
“原味拿铁。”薛齐说,“晚上摄入太多咖啡|因对睡眠不好。”
“那我也要拿铁吧。”徐扬说,“你还要点别的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