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诗躲了半天,这才双腿发麻站起来。她抱着金光瑶,手边金星雪浪开了满园,满目都是白。她很喜欢这孩子,他是她怀了十月忍着疼生下来的。说透了,这世上与她唯一血浓于水的,只有这孩子,只剩这孩子。
金光瑶幼时不得宠,他只黏着孟诗。荡秋千、数格子、九连环,孟诗变着花样逗他玩。每每他问起父皇怎么不来,孟诗就叫他数青石板砖学数数,数得睡意朦胧,就往孟诗怀里一钻,迷迷糊糊睡过去,便忘了这件事。
金光瑶见不大到金光善,幼年对父皇寥寥的印象无非便是家宴上难得一见高高在上一身金衣的君主,高不可攀、冷若寒星。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便一直以为自己的父亲,对任何人都是这般冷冰冰的——直至他玩耍时见到金光善抱着金子勋散步,晃着进贡上来的琉璃球逗他玩,眼角扯开笑意,周围围着一圈人有说有笑,金子勋抢过琉璃球咯咯笑,金光瑶却只在一个小角落里静静看着,慢慢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涌上来,小孩子便红了眼眶。
他回去找孟诗,缩在她怀里,小声问她,阿瑶哪里做得不好,父皇为什么不喜欢阿瑶?阿瑶会好好改,可父皇为什么不理阿瑶?
孟诗摸了摸他的头,轻声道,明天母妃为你去讨那个琉璃球回来好不好?
金光瑶快哭了,我不是要琉璃球!
孟诗叹了一口气,不知到底是怎么在金光善面前哀求的,七日后终于将金光善哄来了。那日金光瑶起了大早,让侍女给自己打扮了一早上,镜中孩童唇红齿白,惹人怜爱得很。
等到中午,金光善来用膳,见了他,只淡淡瞥一眼,连抱都不肯;饭没吃一半,听说金子轩玩耍掉进了小池塘里呛了水,便立马赶了过去。
孟诗给他舀了一碗汤:“阿瑶,继续吃。”
金光瑶低着头看着自己的筷子,拨了会儿汤里的鱼肉,半晌才道:“我以前玩耍……也掉进过池子里的……还发了烧呢……”
孟诗微微一愣,不知如何接口。谁知金光瑶却笑了一声,声音脆生生的:“父皇不喜欢阿瑶,母妃喜欢阿瑶就好了。”
孟诗轻声道:“是了。母妃最喜欢阿瑶。”
金光瑶把一碗汤喝了:“阿瑶还要一碗。”
孟诗笑了笑,见他眼泪都已经到了眼角,却抿着唇还要勉强微笑的样子,便心疼想,阿瑶这么小,怎么就能一直笑的呢。这样子总笑,长大了不知道要生多少闷气。
一年后的群臣宴,由礼部蓝家主持。新任礼部尚书的蓝启仁未曾婚娶,膝下无子,便带着两个侄子来赴宴。大的一个叫蓝曦臣,小的叫蓝忘机。大的牵着蓝启仁的手乖乖巧巧进席,小的牵着大的入座,走路还有些跌跌撞撞。
金光瑶坐在孟诗旁边,小声道:“他们……长得一模一样。”
孟诗笑:“这两个孩子听说可聪明。阿瑶要向他们学习,好好上进。”
金光瑶捧碗点头。
蓝家两个儿子正坐在金光瑶对面,隔着中间一众歌女舞姬,金光瑶托着脸,一双眼好奇打量这长得极为相似的两兄弟。小的那个低头自顾自吃东西,大的那个偶尔抬头,一次正巧对上金光瑶的目光,虽素昧平生,却礼节性地微笑朝他点点头,温和端庄,俨然像个小大人了。
金光瑶立刻将目光移开,拉拉孟诗的衣角:“那个小哥哥……那个小哥哥,他对我笑了。”
孟诗笑问:“怎么说?”
金光瑶扭了扭衣角,抿出一个笑来:“……有点开心。嗯,很开心。”
孟诗一双眼眸转到对面那孩子身上,复又看向金光瑶:“宴后,阿瑶便去找那小哥哥玩?”
金光瑶道:“好!”
只是宴后金光瑶还未来得及去找蓝曦臣说上一句话,那两个孩子便被人早早领回了府,金光瑶抱着自己的琉璃球,有些遗憾地站在正殿门口,只记得那小哥哥对自己笑,却记不清他的样貌,也不知道名字,只知道是蓝家的小公子。那便明年吧,他想,明年还有群臣宴。
只是他等不到明年。
之后三月,温若寒进宫,托人捎口信对孟诗说:“皇上在查娘娘。”
孟诗脸色一白:“……怎么会?!”
“不是皇上查的,”那报信的人道,“是别宫一个娘娘家属暗中查的——孟家权势大,想扳倒的人极多,当初孟诗死的消息没捂紧,沉香楼那里还暂未查到。”
“皇上怎么说?……若查到了……总不能是要……”孟诗看着不远处正专心致志玩着九连环的金光瑶,轻声道,“不行……阿瑶他还这么小,他什么都不知道,”她忽然害怕起来,摇头道,“阿瑶是我儿子……也是皇上的亲儿子!……他不会有事的……对不对?”
“可皇上巴不得他死,好压下孟家气焰。”那人道。
孟诗靠回座位上,半晌道:“……那、那孟家的人呢?他们……怎么说?”
“事情一出,自保还来不及。但皇上宠爱孟娘娘,所以对孟娘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彻查也只是为了打压孟家罢了,进程好似不急于一时,当今之计,只能让三殿下“病死“,如此最好,皇上也可把此事当成没发生过。”
孟诗喃喃道:“不行的……不行的……”她忽然站起来走上前,差点就跪下了,“让我求求温大人……温大人派人把我接来了这里,一定也有本事把阿瑶神不知鬼不觉带走对不对……”
“温大人与孟公交好,因而才得以年纪轻轻掌权刑部——却不是和孟娘娘交好。”那人道。
孟诗自知恳求无用,滞了半晌,便慢慢冷静下来,又是缄默,像是下定了决心,这才轻声开口道:“若非要如此,那便鱼死网破。若阿瑶有什么不测,我也拼一死,把事情抖出去,谁都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