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能不操心?”江厌离扬高了一些声音,却显而易见有些发抖,“阿羡,江府变故之事真的没人怪你,你又何必总是自责。阿澄的事情……”
魏无羡眉头微微蹙起:“我有把握的。”
“你没有。”冷不丁温情的声音传来,她站在门口,正逆光抱着手臂,“我与你说过,一月内找不出方法你最好放弃。江姑娘,我也不管你在皇宫里位阶如何,若你还能站在姐姐的角度,你还是劝劝他,我劝不动他,毕竟他——”
“温情!”魏无羡出声打住她。
江厌离有些惊惧地看着温情,对她要说的话多少已经有了几份模糊的猜测。
温情靠着门,声音仍然从容:“魏无羡,你吼我做什么?难道我怕你不成?江姑娘,他离油尽灯枯就差那么一点。”
江厌离愣住,迟迟没说话。
温情继续道:“这一切该结束了。”
江厌离怔怔听完,慢慢转头看向魏无羡:“阿羡?……阿羡?……是这样吗?”
魏无羡斜了温情一眼,自知怎么解释也掩饰不过去:“……我不在乎。”
“可我在乎!”江厌离难得生气起来,在魏无羡面前她几乎从没发过火,如今眼里都蒙了一层薄雾,她急急忙忙重新走到魏无羡跟前重复道,“可我在乎!”
“……我和他约好的。”魏无羡侧头不去看她,“阿姐,我和他约好的。”
“阿羡,我一共只有两个弟弟。我已经失去一个了,我不想也不能再失去第二个了。你现在是我唯一的弟弟了。”她走上去拉住他的衣襟,眼泪扑簌簌落下来,仿佛这样便能牵住魏无羡的决心,“阿羡,阿凌他不能没有舅舅。他已经没有一个舅舅了,我真的也不能失去我唯一的弟弟了。”
魏无羡看向角落里金子轩怀里的小孩子。金子轩坐在扶椅里,把金凌往自己怀里按了按,注意到魏无羡的目光,他便斟酌着开口:“阿凌现在能咿咿呀呀了,估计离学说话不远了。”
魏无羡看到金凌软软糯糯的小脸,睡得红扑扑,乖巧又可爱,便一下子没了底气,脸上半时刻都不知所措该露出什么表情,好半晌,他才近乎是恳求道:“阿姐……给我时间,我能救活他的……你信我,我保证我能救活江晚吟我还能听到外甥喊我——”
“阿羡,”江厌离哽咽着打断他,“我什么都不求,我只要你长命百岁,我只要你长命百岁了。让他走吧。阿羡,阿羡,你听我的话,好不好?阿澄若泉下有知,他不会恨你了。你让他走吧。”
“……若我不愿呢?”魏无羡的声音微不可察颤抖了一下,“阿姐,我觉得……我只是觉得……他该拥有的东西……他还没得到……”
“该结束了。”江厌离仍旧是哭着摇头,“该结束了。阿羡,算阿姐求你,别折磨自己了。”
魏无羡愣愣看着地上的砖,半晌眼泪要落下来,他却及时收住了,只半捂着脸,像失去了魂灵,不防从椅子上重重跌坐在地上,却似乎不觉得疼,只把整个人埋在阴影里,再也不肯抬起头来,看不到表情。
江厌离蹲下去,捂住脸哭起来。
“……我好舍不得阿澄,”她终于抽泣道,“我好舍不得他,我也想他活,我想听他说话声音。他活着的时候那么好。我的两个弟弟都这么好,可现在我只剩一个,我怕上天要把你也喊回去,”她扯住魏无羡的袖子,哽咽声更甚,“阿羡,留下来,阿羡,阿羡,你要活下来好吗?阿羡,阿澄也不想见你飞蛾扑火的。阿羡,阿羡。”
魏无羡抬起头,愣愣地看着江厌离。
“阿羡,生者不管死者事。”江厌离有些哭得气息不稳,“你重情重义,愿意置生死于不顾,可是你……可是你,你要看活着的人啊。多少人希望你活……我、阿凌、含光君……好多人、好多人……”
她说不下去,只咬着嘴唇低下头,跪坐在地上,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父母的死讯让她痛苦到几乎昏厥。面对两个弟弟时,长姐如母。江澄的死,无疑是把她心口一块肉割去了,她再也经不起,至少不能是眼睁睁看着,她的另一个、唯一剩下的弟弟,作茧自缚到飞蛾扑火——尽管这意味着要承受被扼住咽喉般疼痛到窒息的绝望,要逼着魏无羡和她自己放弃救回江澄的最后一丝希望。可是她已经承受不起再度失去的代价了。
魏无羡看着她,似乎想伸手替她擦去眼泪,手伸到一半却怯生生地收回去,一手按住另一只手缩进怀里,半天,他终于肯说话了。他开口时有些畏缩:
“……好。”
话音刚落,江厌离泪眼朦胧刚想抬头,魏无羡却忽然重又捂住脸大声说:“不要看!”
自知余生眼泪不得轻弹。这句话虽卸下了他以为要背负一生的重负,可这也意味着他终于要把江澄放弃,看他永远地消逝。他自知无可回寰,必定要应允江厌离。可这话说出口时,他却仍然是,无法抑制地感觉到了无力与绝望,没有任何的如释重负,只有一层层叠加起来的绝望和命运嘲讽,他救不回来他。他再也救不回他了。余生自此一别,江湖再也不见。
他捂着眼睛侧过头不给江厌离看自己狼狈的面目,仍然在重复说,不要看,不要看。
然而眼泪终究是,落下了。
金子轩走到江厌离身边,轻轻把她扶起来,又把金凌交到江厌离怀里。他又把魏无羡费了好大力气死命拉起来,神色泛冷,看着魏无羡失魂落魄模样也不见有同情流露。他只说,魏无羡,你再惹你阿姐哭,你就别再出现她面前。
魏无羡没有回答,金子轩便也就不说话。
半天,魏无羡才哑着嗓子轻声说:“三天后,下葬罢。”
他闭眼,这一切该结束了。
金子轩得了回复,却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一直靠在门口冷眼看着的温情走过来,淡然拨开二人:“他气急攻心,我怕又出状况,二位带着小殿下请回罢。我让他睡一下午调养。”
“让阿姐再去看江澄最后一眼,我带路,”魏无羡绕过温情打算往外走,声音泛冷,眼眶还红着,却不可思议地冷静,“一会儿再疗养。让我姐和外甥去看他最后一眼。”他走了三步回过身,轻轻点了点江厌离怀中金凌的眉心,声音柔和下来时,悲哀终于倾泻出那么一星半点,“我多希望,你能好好记住你另一个舅舅的模样,他若还活着,也一定喜欢你。”
江厌离的眼泪便又差点掉下来,可她抿唇忍住了,轻轻点了点头,跟着魏无羡走向偏屋。
结束了。温情这么想着,一面把正厅的门关上一面往外走,正撞见方才被魏无羡遣去沽酒的门生拎着两坛酒回来复命。
她让门生把酒先存好,只说是今日中午喝不成了,门生领命转身走开。
她看着门生提酒走远的背影,又见另一边三人穿过莲池回廊去往偏屋的身影,心说不知何时,他可能要喝得大醉不醒。世人猜测魏无羡为救活师弟走火入魔早晚要失心疯,可他终于还是在濒死前悬崖勒马,把一颗血淋淋的心在生者和现实面前摔了粉碎。多可悲啊。温情想。如此一来,他此生便再也不能逃开这阴影这江府的重任,要带着这份沉重一直到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