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曦臣依言而去,抱山散人当真和他花了大半天时间游赏枫林。他知晓抱山散人记性不好,这一路走去,她却掰着手指说起不少他们这一届的事情,很多次她都说起了金光瑶。
“孟瑶第一次和怀桑作弊时,被夫子抓了,罚扫三个月山径秋叶。从此再也不敢。”
“……是怀桑一定求着他,他本来也不愿意的,而且也只做了这一次……”蓝曦臣替金光瑶辩解。
“是吗?是这样呀,”抱山散人露出有些惊讶的神色,“我记得他第一次骑马的时候还被摔下了伤了腿,还好被人接住了没伤到脸,是谁接住了他?”
“……是弟子。”
“他当真黏你,”抱山散人笑起来,“那那时孟瑶凛冬时分去庭院里挑梅花送的人也是你了?”
“是弟子。弟子回赠他三道泼墨屏风。”
“那么屏风呢?我没在屋子里看见。”抱山散人道,“他总不能带下山了?那么大的物件。”
“怀桑去玩的时候磕坏了,又破了几个角,他向来宝贵它们,当时气得急红了眼,”蓝曦臣略一思忖,“弟子后来又补了四把四时风景折扇给他。这才开心起来。”
“你哄人功力倒是一流。”抱山散人调侃他,“我总觉得你从小把他宠得无法无天。”
蓝曦臣心尖一颤:“弟子不敢。”
抱山散人也不问下去,只道:“如果不是近来那些事情,你就是把他要放心尖宠的。”
蓝曦臣不言,算是默认。
她自顾自道:“我也喜欢这个学生,聪明伶俐,做事情拎得清。但想着他年纪轻轻,很多事情还没历练过,估计也没那么拎得清——我们走到头了。”
二人止步。枫林走到尽头则是峭壁,尽头一座无名碑。远望人间烟火,村落星罗棋布,人声再如何鼎沸也传不到这山上来。
蓝曦臣道:“弟子昨夜抄经听流水潺潺,心下觉得舒服了一些。可想起那些事情,终究是锥心。”
“你和他的回忆,大都是好的。”抱山散人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子,看向蓝曦臣,“你说你来,是为了斩断因果。”
蓝曦臣颔首:“是。”
抱山散人走到悬崖边,侧身看着蓝曦臣,捏着石头的手伸出悬崖外。开始攥得很紧很紧,指节都泛白;最后忽然像是被抽干了力气,倏忽一放,那块石子咕噜噜滚下悬崖,碰上峭壁乱石被戳得七零八乱,碎成小块滚下崖,连落地声音都听不见。
蓝曦臣面色隐隐有些发白,甚至有些为难地往后退了一步。
抱山散人没有回头,而是拢袖看着身侧云舒云卷。山风袭人,不能用刀刃破开的东西,人心却能。
抱山散人不知立了多久,她回身问蓝曦臣:“你若只是简单要斩断因果,就这样扔下去,石子粉骨碎身,这便完了。”她慢慢笑起来,“可你愿意吗?”
蓝曦臣沉默晌久,摇头。
“那你要什么?”
蓝曦臣仍旧摇头,他心里一片迷茫。
抱山散人点头:“好,回去随我闭关。霜雪落枝时,你便下山,不必再淹留。”
“弟子会明白吗?”蓝曦臣抬眼看着从身侧飞过的枫叶,言辞间略略有些发抖,“弟子生性优柔寡断,又能够明白吗?”
抱山散人回眸一望身后峭壁之上晴空万里,身侧衣袂飘扬拂尘,她没有说话,只是逆风离开往回走。
蓝曦臣看面前山风吹散浮云,日光映着山间涓流照彻,心非明镜台,尘埃亦飞来。他拾不起的少年郎,似曾相识的惊鸿照影,涉水跋山的伤痕,清清瘦瘦孤孤冷冷地,揉碎了缥渺来时路。
他鬓边碎发松散了一些,任风吹拂,山风飘摇里,他看到自己的抹额末端被吹起。蓝曦臣曾带他拜过祖祠,亲手赠他云纹抹额。
于是他折身也往回走。一地残枫。
魏无羡近来身体不好,换了地方折腾得更厉害,每天咳得厉害,军帐里温情走走出出,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
步兵的速度慢,须得走一天扎营歇一晚。修道之人御剑虽快,但总不能抛着军队不管。魏无羡身体差,风吹日晒多有不好,走出京都就赶快换了一辆马车,让鬼兵抬着往前赶路,一路没声音,阴阴沉沉鬼气森森,跟抬尸似的。
温情嗤之以鼻:“看看看看,这人每天都和死人尸体厮混,早晚把魂给勾跑咯。”
蓝忘机跟在后面,脸色很白。温情知晓这话刺到了他,便也就不说话,只继续往前走。
谁知却是蓝忘机主动和她搭话,他问:“请问……他能活多久?”
这话问倒了温情。魏无羡体质特殊,更兼天赋异禀,可惜身体折损得厉害,能活多久她怎么知道。往不好的说,这一仗若打得长年累月,恐怕能活的年头两只手都数得过来;往好了说,好好坐下来调养,能活一年算一年,终究是好死不如赖活着。
温情思忖半日,她只道:“含光君,你看着点他,别教他做什么蠢事,能多活一日是一日。”
蓝忘机一愣,明白她这话意有所指,罕见地有些发慌,手攥着缰绳攥得很紧,他顿了半日才沉默着点头,一张脸上血气全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