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矢明子转过头动了动眉毛。
深呼吸,接着笑了一下,“我曾经想:妈妈您怎么不把我生为女孩?”
“女孩?”
“嗯。我为什么不是女孩——这样想过。”
“アキラ,难不成因为妈妈我太……”
“不是!”没等塔矢明子说完,就坚决地否定回去。那没有说完的内容塔矢アキラ也知道一定是什么“妈妈很想有个女儿”类似这样的内容,而自己所要说的正是相反的内容。“不是那样,而是我自己。
“‘为什么这个我是男孩?如果是女孩的话……如果是女孩的话……就可以很正常的恋爱了吧?’”握紧手中的茶杯,“我曾经真的这么想过,也曾厌恶过自己的性别。”
“……”
“也许有那种天生的homo,但我不是。会有那种想法也只是以前的事了,现在想起来有些可笑。”
“为什么?”
“因为,”眯起眼睛,看着茶杯中的水,“因为……发觉自己喜欢上了绪方精次。”听到塔矢明子叹气的声音,塔矢アキラ内心却意外地轻松起来。
说喜欢绪方精次不止一次两次。幼年的时候,下棋或是不下棋都好,只要绪方精此到家里来就必定会陪着塔矢アキラ。而一向“不粘人”的塔矢アキラ和“绪方叔叔”从来都是非常好,就连塔矢明子也曾对塔矢行洋叨念过“アキラ真的很喜欢绪方呐”这样的话。可是,就是从这种友爱开始,一点一点积累起的“喜欢”,哪怕全部都是生活琐碎的细节,不知不觉间向着从未想到的方向发展……
“当我猛然意识到自己对绪先生……吓了一跳。真的非常、非常动摇。不停地问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否定自己、漠视内心的躁动……”想起:自己甚至还买了成人杂志以确认自己的性向,也拼命查找了很多相关资料甚至是医科教材,塔矢アキラ不禁笑了起来。“……确实,那时我也深信着自己是‘青春的迷茫’这样单纯的原因,也认为只要‘遇到喜欢的女孩子’就不会再烦恼。
“这些,全部,都是我一个人的‘妄想’,绪先生完全不知道。正是因为他不知道,才会像往常一样和我交谈、下棋……可我知道自己用着‘暧昧的眼光’看着他,也分不清是想要还是不想要把心情传达出去。其实,理智上明明清楚再向前就非常危险,应该要立刻停下保持距离,却无可自拔地冲过去,越陷越深。
“我为自己的龌龊感到羞耻;为自己竟然像小说中的女主角一样的困扰感到羞耻;为无法忍受绪先生同女人卿卿我我而羞耻,然而,内心深处却又希望能成为理性所应摒弃的角色……所以,才会:‘为什么我不是女孩’、‘是女孩该多好’这样否决自己。”塔矢アキラ眯起眼睛,长出一口气,抬头看着一脸错愕的塔矢明子。
儿子突然地剖白让塔矢明子一时间不知所措,“……这些,都是什么时候的事?‘曾经’是什么时候?”
“大约十七岁的时候。妈妈你还记得,有一段时间我总是‘莫名其妙’、‘歇斯踢理’先生吵架吗?”
塔矢明子歪着头皱着眉想了一会,“好像有,又好像没有……”
“确实有。爸爸知道。”
“唉?”马上露出“从没有听说过”的表情。
塔矢アキラ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茶,茶水已经有些凉了。“爸爸什么都知道,虽然我从来没和他说过,他也从来没有问过我。”以前总是觉得和爸爸关系淡薄,而只要细想就会觉得彼此又很深地羁绊着。围棋阻碍了塔矢アキラ同塔矢行洋成为平常的父子,却也成就了这种超乎想象的不寻常的关系。透过棋这个的媒介,爸爸比自己想象中的更要了解自己。意识到这一点,也是在塔矢行洋去世之后。
当时,自己所期待的是能被谁大声地喝叱、责骂,让自己变得有些偏执的思想在危险的边缘停下来。然而,爸爸却只对自己说“全部交给时间去解决”,现在想起来才觉得那其中包含着难以言喻的情感。
塔矢アキラ所得到的劝解、说教也好,喝叱、责骂也好,都是再同绪方精次恋人关系确定之后。所谓,迷茫、动摇、慌乱全部都已经溶解在沉淀了很久的情感之中,只在回忆中留下了痕迹。
如果妈妈在最初就介入进来,又会是怎样呢?让塔矢アキラ不自觉地去想。
“アキラ是想说:‘现在什么都太晚了’吧?”稍长的沉默后塔矢明子带着不甘心又无可奈何的语调说,“以后也会这样吧?干脆就不要告诉我好了,突然说起以前的事,让我觉得自己像是不称职的母亲一样。行洋也是,什么都不跟我说。我总是最后一个知道的!父子简直一个样子!”似乎有些不高兴。
“妈妈。我……”
“可以了!”深吸口气,转移了话题,“我小姐说过下午过去的,再不走就太晚了。”收拾茶具,站起身。
看着塔矢明子的背影,有种想要拥抱的冲动,但是塔矢アキラ却紧紧地攥住茶杯坐在原处,直到塔矢明子身影从视线中消失。说给自己听:“对不起,妈妈,还有……”谢谢——内心中默默念道。
塔矢アキラ也没想过自己竟然可以如此轻松地将这些对塔矢明子说出来,甚至觉得那是不会对任何人说的话。大概是是因为那些热带鱼吧。再不主动去解决,自己也会被这样的生活憋死了。不过细想一下,倒是自己的确也不会为这样的事而死去。
思考的方向不对,越来越混乱了。塔矢アキラ走出餐厅,到前厅拜放着塔矢行洋牌位的佛龛前跪坐下来。看着塔矢行洋的遗像,心情渐渐平复下来,双手合十闭上眼睛祈祷时,塔矢明子“我出门了”的话声从玄关传过来。
第十六章-16-
绪方精次到京都的时候并没有想太多。
往日繁忙的时候总想着“要是能有时间一定要去那里啊”之类的,可真正是有时间的时候却突然没有了目的地。被“强制性休假”的绪方精次对外声称“终于可以去旅行,真不错”,而在真正出门前完全陷入了茫然。
去北海道看红叶正时候,可是人也会很多;想去爬富士山,可又不是季节;伊豆的海水开始变冷了;轻井泽的山里湿度太大……之类的。如果是十年前,或者是如同塔矢アキラ现在的年纪,估计想也不想,甚至连信用卡里的金额都不会确认,立刻出发。年龄越大,顾虑得越一处都是旅游地,而且几乎全都是以前借由出差的机会多,潇洒不起来。正是犹豫不定的时候听说棋院打算借着纪念本因坊秀哉名人辞世七十年的机缘制作电视纪录片的消息,外加今年还是本因坊秀策诞辰一百八十周年,突然想要去因岛看一眼。
绪方精次不紧不慢地在因岛和广岛住了三天之后又沿着上野、姬路、明石到了神户,考虑着到了大阪后是去奈良还是去京都的时候,记起“桐山杯”的决赛这周举行就毫不犹豫地转到了京都。可绪方精次站到了京都站的月台上时却开始后悔,有种“突然意识到了潜在危害”的感觉。立刻调头乘上回去的列车的举动不是绪方精次的作风,于是在车站免费提供给游客、附赠大量广告的的浏览指南上选择了全天可以泡温泉的日式旅馆。
旅馆有着相当的年头,却因为本身的消极经营而生意惨淡。老板娘一边嘴里说着传统旅馆太过时,一边又坚持着传统的日式家庭服务,到处充满着微妙的矛盾。不过舒服的房间、舒服的接待、舒服的饭菜,的确是和游览指南上介绍的一样,而最让绪方精次满意的是老板娘对围棋完全没兴趣,既不知道“头衔”也不明白“段位”。托“暴力事件”的福,绪方精次在因岛的时候不仅被认出来,还造成了不少的麻烦事,从没觉得自己的知名度原来这么高。
打算放弃原先的目的,心态跟着慵懒起来。才觉察到自己俨然已经变成了普通观光客,原先还想要找个清静的地方可是所到的每到过的城市。或许自己已经失去探索未知的激情了,虽然不肯承认,内心深处却想一直停留在安逸之中,绪方精次想。
今天绪方精次也是很早就去泡温泉,从售货机里买了咖啡牛奶当做早饭,然后浑身带着热乎乎的水汽从公共浴室渡回自己的房间。脱下浴衣换上衬衫、长裤,打开电视听着快要结束的早间新闻,拉开格子窗,半靠在窗口的栏杆山,点了根烟。京都的气温在两天之内下降了5度,想起自己到这里的那天还热得要把袖口卷起来,现在却觉得就是披上件外套也不会热。
现在是八点刚过,从这里去赛场大概要三十分钟,记忆里“桐山杯”决赛历来的开盘时间不会在早上九点之前……记者一定去了不少,自己肯定会被问一些讨厌的问题。再说,塔矢アキラ和西村厚的对局,也不是非看不可,看也不一定要到现场……可是,很久都没有去看过现场对局,真想体会一下临场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