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下起了小雨,街上的行人匆忙奔走,只有他一人撑着油纸伞,沿着街边,慢悠悠地走着。
黄包车夫埋着头,顶着细雨奔跑在街道上。富太太们怀里紧紧抱着价值不菲的包,一只手紧紧拽着快被风吹开的旗袍,一边不耐烦地催促着车夫再快一些。
远处街角有十几个学生举着横幅欢呼着“解放万岁”,青春的笑脸洋溢在他们年轻的脸上。
张九龄举着伞,经过他们时,微微笑了笑。
走过主街,穿过小巷,张九龄抬头四处看了看,瞥见身旁的这处宅院,登时怔愣在了原地。
破败的红木大门紧闭,正上方的牌匾已经不见了,多年荒废的宅院像一个威严而又沧桑的老人静静地伫立在那里,灰暗,阴森,沉默。
张九龄愣愣地仰头看着这座宅院,低声喃喃着:“王家……”
他向后踉跄一步,幽暗的眼眸映着这座宅院,眼眶微红。
张九龄站了许久,才缓缓迈开脚。
一进院,正中一条青灰的砖石路直指着厅堂。厅门是四扇暗红色的扇门,中间的两扇门微微开着,蜘蛛网四处盘绕着。墙外的高树上,间或着几声惊人的鸟鸣。
雨渐渐大了起来,张九龄抬头看了看天,随即将油纸伞丢到了一边。
他独自站在庭院中,四周破败不堪的房屋围绕着他。
张九龄轻叹一声,微微笑了笑,将怀中的包裹放在地上,自言自语地说着话。
“三十年了,没想到……王宅还在。唉,今儿清明,本想带着你四处看看,现在我把你带回家了。”
张九龄从包裹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牌位,放在石阶上,然后又将一壶酒摆了出来。
他坐到石阶上,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即便雨淋湿了衣衫,他也毫不在意。他拿起酒壶,仰头灌了一口,说道:“三十年,还真是快啊。有时我在想。若你还在,定是像我这般老了,呵呵……”
“还记得你刚上台那时候,也是紧张啊,在后台不住地揪着我的大褂擦手汗,想来也是好笑啊,你这么大的个子,竟还会紧张的时候。”
“以前你总说活的潇洒自在才是人生一大幸事,我总是嗤之以鼻,觉得你太幼稚了。人这辈子,怎么可能真正做到潇洒自在呢?后来和你相处久了,才知道,天底下还真有这样的人啊。呵呵,你这个没心没肺的人哪……”
“如果我当初……能够果断一些,可能……我们就不会像现在这样阴阳两隔了。”
他用袖口擦了擦眼角,笑着摇摇头,将酒壶里的酒撒在地上一些,然后微微拍了拍立在旁边的牌位,叹了口气:“小楠,我送你回家了。”
……
“师哥,如果我说……他们说的都是真的,你会怎么样?”
张九龄手上的快板儿声骤然停住,他扭头看向那个眼神满含踌躇和不安的男人。许久没有说话。
空气凝固了一般,沉默到了极点。
王九龙突然像泄了气一样,自嘲地笑了笑:“看来……是我多想了。师哥,我从来没有过这么不想让别人瞧不起的感觉。只有对你,我才会无地自容……”
张九龄垂眸,良久,他说:“我没有瞧不起你。”
“那你有没有……”
张九龄猛然抬头看向他,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的脸。
王九龙动了几下嘴唇,但始终还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张九龄收回目光,手紧紧握着快板儿。直到王九龙转身离开,他才又将视线投向他的背影。
“有。”
……
雨势没有减弱,丝丝缕缕、幽幽怨怨,轻薄浅落。油纸伞被丢在了王宅,他淋着细雨缓步走在街上。
雨溅衣衫,轻抚脸庞,或泪或雨,无意在意。
黄包车夫依旧在街道上奔跑着,富太太依旧不耐烦地催促着,学生们还在进行着欢呼。
天色已经快要暗了下来,他依旧不紧不慢地怀抱着包裹走在街上,漫无目的……
清明雨纷纷,行人欲断魂,我思你成疾,药石无医……
☆、结局.故梦
张九龄回来时,萍妞已经醒了,在院子里和角落的大黄狗一起玩耍,身后跟着方正。他收敛起情绪,重新换上笑容,叫了声:“萍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