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已经同妈妈商量过了,我们打算把贝尔先生留给我在伦敦的房子卖掉,然后去西班牙同弗雷德里克在一起。我早就把我要同你一起去美国的事情跟妈妈透露过,她说‘如果黑尔先生在的话一定会让我去,所以我并不会阻拦你,就算你不在身边,弗雷德也会照顾好我,只要你发誓照顾好自己’,她完全同意我的决定。”就这样,我和玛格丽特一起返回了米尔顿,并且在米尔顿最好的酒店暂时住了下来。
回到米尔顿的头一天,我、玛格丽特、迪克逊以及亨利四个人首先是要对即将退租的房子进行清理。我一大早还派人送便笺给尼古拉斯,告诉他我们回来了,希望他能和玛丽来看我们。下午的时候,尼古拉斯就和玛丽来了,当他们父女俩走进屋内的时候,迪克逊正忙着整理厨房,吩咐着临时雇来的几位仆人搬这搬那,我和玛格丽特正整理起居室和书房,亨利去联系拍卖行和旧家具商去了。我再次见到两位老朋友感到很高兴,连忙说着迟到的“圣诞快乐”,连迪克逊也从厨房走出来,和玛丽亲热的拥抱着,问着好。
“也许我们来的不是时候?”尼古拉斯手里拿着帽子,环顾着乱糟糟的周围。他今天穿着很整洁的衣服,鞋子上也没有泥,好像是去教堂时穿的盛装。我和玛格丽特连忙挽留他,并把我们要把这所房子退租的事情告诉了他。他听完后显得有些落寞,我知道他并不舍得我们就这样离开米尔顿,玛丽甚至有些眼泪汪汪,但他还是问我们现在是否有什么事情能帮上忙,因为看起来这里确实缺少人手。我和玛格丽特接受了他的帮助,玛丽随着迪克逊整理厨房,尼古拉斯则是帮我把楼上整理好的箱子搬下来。当尼古拉斯同我一起整理楼上储藏间的时候,他主动谈起了桑顿先生在圣诞节前一天把所有工人清退,工人的食堂也被迫关闭,工厂可能在新年后就要申请破产,另外他还提及了桑顿小姐已经解除了与沃森先生的婚约的事情。我只是听着,心里既高兴又焦急——高兴的是桑顿小姐的婚约解除,为桑顿小姐和亨利能在一起扫清了极大的障碍;焦急的是桑顿先生所处的糟糕情况,我必须马上采取救助工厂的行动,刻不容缓。
傍晚的时候,在仆人和希金斯父女的帮助下,所有的东西基本收拾停当。为了感谢希金斯父女的帮助,玛格丽特把黑尔先生的两本康德的书送给了尼古拉斯,并且还送给玛丽几件她的旧衣服以作为纪念。当希金斯父女同我们告别时,尼古拉斯答应这几天还会来帮忙,因为亨利傍晚时回来告诉大家,他已经联系好拍卖行的人,明天就会来登记需要拍卖的物品,后天就可以进行拍卖,至于需要卖的家具,明天二手家具商也会来看看情况。
回到酒店,四个人匆匆吃了一顿饭,在此期间我们还遇到了莱斯特兄弟。这对双胞胎是来酒店的俱乐部消遣的,看见我们在酒店的餐厅用餐就客气地来与我们搭话。他们两人看见我和玛格丽特都穿着黑色,他们早就听说了黑尔先生去世的消息,当我告诉他们贝尔先生也去世的时候,他们礼貌地表达了哀悼。
“你们离开米尔顿的时候也发生了不少事情,这已经成了全米尔顿的大新闻。”其中一位莱斯特先生说,“桑顿先生的工厂听说在新年后就可能正式宣布破产了,听老汉珀说,他在破产后可能会带着全家离开米尔顿,到别的什么地方给人当经理之类的。桑顿先生如此精干的人竟是这样的下场真让人不可思议,我想就是他买新机器的时候才拖累的他,多亏我们兄弟俩没跟着他同意那个更新设备的计划,要不然我们的工厂也会成为他那个样子——好了,不说这些了,你们这几天有什么计划吗?”随后我和玛格丽特把要离开米尔顿,贝尔先生把财产留给我们,这几天就会把米尔顿所租的房子退租,我们也就在这家酒店下榻的事情同双胞胎透露了一些。“两位小姐要离开米尔顿,这简直是米尔顿的损失。虽然我们知道你们两位小姐在服丧有些不太妥当,但是如果两位小姐以及伦诺克斯律师能参加工厂主俱乐部举行的新年舞会那就太好了,真心希望你们能来参加,舞会就在新年前一天,31日晚上9点举行——两位小姐一定会是舞会上最漂亮的姑娘!”我和玛格丽特谢了双胞胎的邀请,接着又客套了几句就同他们两人告别了。
晚餐结束后,玛格丽特就让迪克逊先去房间休息去了,我则和亨利、玛格丽特一起聊起了从尼古拉斯听到的情况。亨利对于桑顿小姐取消订婚的消息显得极其兴奋,他的脸上洋溢着对未来幸福的希望,同时也对桑顿工厂的遭遇表示了最大限度的同情,因为他不想桑顿小姐也因家庭的破产而受到连累。
“你打算怎么做呢,Cali?”玛格丽特意味深长地看着我,连亨利也收起笑容,变得严肃起来,等待着我的回答。
“你们知道,我回米尔顿并不是单纯地作为桑顿工厂厂房的出租人和债权人,我确实有想要帮助桑顿工厂的计划——亨利,我想把工厂的厂房以及原来贝尔先生借给工厂的债权变成对巴德勒工厂的投资,并且追加500英镑的现金投资。另外,亨利,我希望你能作为我的投资代理人,但我希望你不要过多干预桑顿先生对于工厂的掌控。”
“您真是个了不起的女人,Addams小姐!您总是让我有吃惊的地方,堪比一个投资家!您的计划完全可以让桑顿工厂起死回生,彻底摆脱破产!其实我今天也顺便打听了一下桑顿工厂的债务情况,您的500英镑投资不仅能还清桑顿先生工厂所欠下的所有贷款和负债外,还能有富余。”亨利盛赞道,脸上带着敬佩及喜悦,“桑顿小姐又有救了!不,您是救了我们两个人,Cali!您真是个天使!”
“亨利,这几天我会把所有的事情委托给你,你全权代表我去与桑顿先生谈判,我想以你现在的身份和桑顿家的状况,桑顿夫人是不会过多阻挠你与桑顿小姐的事情的。”
“当然,Cali!我会尽我所能办妥此事的!”
“Cali,你真的考虑清楚了吗?”玛格丽特又问道。
“当然,事情本该如此,不是吗?”我微微苦笑了一下,而玛格丽特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不再对此事发表任何异议了。接着我们几个人又聊了未来几天的安排:亨利从明天开始会代表我去找桑顿先生谈判,我、玛格丽特以及迪克逊会应付拍卖商和二手家具商,并把要捐赠给穷人的东西送往教会。
第二天,我们大家按照计划进行。亨利上午先去了法院,他首先需要了解一下是否桑顿先生向大家所传说的那样向有关部门递交了破产保护申请;我则和玛格丽特来到黑尔旧居,等待拍卖商和二手家具商的到来,尼古拉斯按照昨天的约定也来给我们帮忙。对于卖东西这样的事情,我和玛格丽特都不擅长,本来我们俩打算收购那些二手家具的人给多少钱我们都会卖,但迪克逊本着她精打细算的精神,与二手家具商上演了一场讨价还价的好戏,并且在尼古拉斯的帮衬下,迪克逊更是如鱼得水,使二手家具商最终败下阵来,事后迪克逊与尼古拉斯还互相称赞对方的谈判能力,这对于我和玛格丽特来说倒是难得一见的情景。打发掉二手家具商后,我们四个人又把已经打包好要捐赠的东西送到教堂,返回时已经是正午了。正巧这时亨利也回来了,他还带来来了一位公正人,他向我讲了他在法院了解到的情况。“桑顿先生确实已经向法院递交的破产保护申请,但因为临近圣诞和新年,法院还没有正式受理他的申请,看来传言确实是真的。我们还有机会挽救桑顿先生的工厂,我下午就会去找他正式谈判。Cali,这是我昨天夜里起草的委托书和公正书,你只要在上面签字,我就可以替你办余下的事情了。”我接过文件直接拿来笔签上自己的名字,然后交还给他。
“您不看看上面的内容吗,小姐?”公正人谨慎地问道。
“我完全信任伦诺克斯先生。”
“我不会辜负你对我的信任的,Cali。”亨利很诚恳地说道。
“我知道。”我对他微笑着。
送走公正人后,我请亨利和玛格丽特来到书房想要商量一件横亘在心头的事,这件事我已经考虑了一个晚上了。“亨利,其实我还有一个请求,希望你能帮我。”
“是什么?”
“我希望你与桑顿先生的谈判中不要提到我的名字,不要告诉他是我投资给他的,只告诉他这是贝尔先生的遗愿。”我平静地回答道。
“但是……”亨利有些惊讶于我的决定。
“Cali,你为什么这样做?”玛格丽特抢先一步问道。
“我不想让他觉得对我有所亏欠,并且提到我的名字的话,我怕他不能接受……”
“你是在顾忌他的自尊心?桑顿先生到了这个时候怎么还能顾忌自己的自尊心?”玛格丽特愤愤不平地质问道。
“并不是这样的,你不了解他!”
“你真坚持这样做吗?Cali?”亨利又问道,从他的表情上看也并不赞成我。
“是的,我坚持——这并不是心血来潮的决定,我昨天在对你说完我的想法后就已经考虑这么做了。”
“好吧!我会遵照你的意思去办的。我已经派人送信给桑顿先生,约他下午两点到新街的咖啡馆来谈投资的事情,我不会透露你的名字的。”我再次谢过亨利,他只是摇了摇头,带着惋惜与不解。这时尼古拉斯来找我们说迪克逊已经把午餐准备好了。因为大多数的厨具已经都装箱了,所以我们的午餐很简单,就是每人一份猪肉馅饼(馅饼是从我们住的酒店外卖来的),一小块奶酪(米尔顿厨房里最后一块奶酪几个人分食),外加一小杯葡萄酒(黑尔先生留下的最后小半瓶葡萄酒)。我们几个人匆匆吃过午餐,亨利因为还要赴约,吃完东西就再次离开了,其余的人则是等待拍卖商的到来。
亨利离开后我一直坐立不安,想象着亨利与桑顿先生会面时的情景,亨利会信守承诺不透露我的名字吗?桑顿先生会接受亨利的提议吗?桑顿先生会因此而振作吗?玛格丽特见我心绪不宁,我想她也一定知道我心绪不宁的原因,就建议出去散散步,她会和尼古拉斯、迪克逊一起等拍卖行的人来。
当我走出门,一阵阵冷风刮过脸庞,米尔顿的冬天在灰色天空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寒冷。街上寥落的人群匆匆穿行,也许是新年前期间的关系,缺少了往日不远处市场传出的吆喝声,使得这里更显冷清。沿着街道向前,脚步不由自主地来到了新街,亨利说的那家与桑顿先生会面的咖啡馆就在这条街上,我责备自己不该在这个地方出现,犹豫着是否要离开——我告诉自己应该离开,等待亨利给我带来桑顿先生接受投资的好消息。是啊,我应该离开这里,我不需要也不应该同桑顿先生告别,但也许我可以趁这个机会去他的工厂,最后看一看。想到这里,我叫了辆马车,让车夫在马尔巴勒街的街口停下,桑顿工厂就在马尔巴勒街上。
顺着工厂的高墙来到工厂的大门口,本以为大门紧闭,但没想到轻轻一推,大门上镶嵌的小门就开了。我小心翼翼地走进去,工厂的院子里静悄悄的,不远处我曾参观过的那间厂房也没有了纺织机如打雷般的声音,没有工人,没有助理先生,更没有冒着烟的烟囱和车间里如雪花般漂落的棉絮。一切都是那么沉寂,如同一个死去的,没了灵魂的躯壳,让人无限惋惜。走在空荡荡的车间里,一排排空荡荡的纺织机时刻提醒着我曾经这里是多么生气勃勃地地方,无数的男女工人们穿梭在纺织机旁工作,而桑顿先生则像一位守望者,行走于工人们中间——我记得那时我第一次来这个车间的时候,他正在帮着工人修理机器,因我的着装不符合工厂标准而大发脾气。可是现在这里回荡着的只有我的脚步声,如同一声声叹息,像是对逝者的哀悼。
“Addams小姐,你来这里干什么?”忽然从我的背后传来一个苍老女人的声音,让我吓了一跳。我一边平复心情一边缓缓转过身,原来是桑顿夫人——在我的记忆里,她的声音并不是这般阴郁,也不是这般苍老——工厂的变迁让这位母亲心力交瘁。我看着桑顿夫人突然出现,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她那带有怨恨的脸。“他现在不在工厂,如果你想看他笑话的话,这些都是他用毕生的心血换来的!你现在可以尽情嘲笑这个曾经被你拒绝过的男人,反正他现在已经成了整个米尔顿的笑柄!”桑顿夫人边说边走近我,她抱着手臂,总是穿着一身黑衣的她如同在哀悼这座工厂的消亡。
“您也许认为我不了解他,不清楚工厂对于他来说意味着什么,那您就错了!至于您指责我曾经的拒绝,我不会做任何解释,如果您认为我现在来这里是炫耀我自己的,认为我不为这满目冷清而暗自神伤……可以说,您一点都不了解我。”
此时,桑顿夫人眼神中的那种过分指责消失了,也许她感受到我此时对这座工厂的惋惜,她转过头低垂着双眼,我能感受到她身体里所发出的不可名状的悲痛,我同情地想要伸出手去,但她猛然又抬起头来,眼神中带着那种桑顿家特有的倔强与坚毅,让我又退缩了。“如果你想见他,我劝你不要这样做,况且我现在并不知道他在哪里。”桑顿夫人虽然态度比刚才缓和,但仍然语气生硬,“您不用担心我们,我们全家计划要离开米尔顿去伦敦或者什么地方重新开始,毕竟我们一直都是这么走过来的——再见了,Addams小姐!”
“好吧!”我知道现在是该离开这里的时候了,“再见了,桑顿夫人!”
我走出工厂,乘坐出租马车返回黒尔旧宅,一路上一直想着那空无寂静的工厂,心中祈祷上帝能让桑顿先生接受亨利带给他的投资建议,如果亨利能办成这件事,我就会毫无遗憾地离开这个时空,回到我属于我自己的世界中去,回到从前那种孤独又无尽头的生活中去。
到旧宅时,拍卖商已经来了,玛格丽特和尼古拉斯正陪着清点要拍卖的东西,拍卖商一边看一边记录。亨利还没有回来,迪克逊正在厨房准备下午茶。玛格丽特一见我回来,就告诉我刚才已经和拍卖商克莱尔先生定好大后天上午,也就是新年那天在这里就可以举行一个小型的拍卖会。之所以安排到新年,按照克莱尔先生的说法,按他的意思这样拍卖会就像一个供大家在节日里消遣的娱乐活动,那天一定会有很多人来捧场。虽然要拍卖的东西不多,但一切清点登记结束后已经过来下午四点钟了。尼古拉斯对于拍卖会有着极高的热情,他说到时候一定会带着玛丽和鲍彻家的孩子们来捧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