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这句的时候,又垂下了眼,半边的脸被掩在薄薄的阴影里。他的睫毛颤动着,眼眸清澈却深不见底,任谁也看不清那眼中的不安与波澜。
嬴政近日的心情不错,比起灭赵后的心情有过之而无不及。本来他就生得极为出众,只是天生冷酷,不苟言笑,还时常郁郁寡欢。现在时不时能看到他的笑容,就连着咸阳宫的亭台水榭,危楼宫殿,都显得光彩照人起来。
在朝上,他也和颜悦色了不少,这到让朝臣们都手足无措起来。这日下朝,李斯照常拉着卢生问,卢生迫不得己,只好将新王后有喜一事和盘托出,一时间群臣哗然。第二天,送礼的女官便险些踩塌了内宫的门槛。
不过嬴政的喜,自然不是因为此事。他的喜怒哀乐,向来只会被一人所牵动。
他推开清和宫的门的时候,韩非正一人懒懒地靠在窗前,他还是披着那条雪银狐毛皮,衬得那漆黑的发和薄红的唇,容颜秀美至极,全无一丝人间烟火之气。
屋内尚还存着淡淡的焚香,窗外透进来温温的暖阳,穿透了空气中缕缕的烟气,缭绕在半空中。就连向来冰冷如霜的人,此刻却也慵慵泛着平易近人的暖意。
于是嬴政的心也平静了下来。
他不忍心打搅他,放轻了脚步,缓缓步行至他身后,将他拥在了自己的怀中。
韩非早知他来了,他低了头,往嬴政的胸膛依偎了过去。
嬴政见他困倦的模样,便柔声问道:昨日睡得可好?你说近日睡不安稳,寡人便命人在偏殿的柜中放了凝神安眠的熏香,要是有用,你就让小云每日点一些。
韩非懒懒地抬眼,道:昨日陛下要是不强求,我可以睡得更好。
嬴政笑了,他暧昧地凑近了他的耳廓,低低地压着道:一次怎够,一次,怎样都是不够的。
他温热的呼吸薄薄地贴在他的耳后,渐渐地,那雪白的双颊便染了红晕,这一抹难得一见的羞赧,正是嬴政想要的温柔。
只是他始终望着窗外,并没有回应他,嬴政见此,便问道:雪化了,想出去走走么?
他微微颔首。
嬴政笑了,握起他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一口,替他披上厚厚的大氅,将他裹得严严实实。
他刚要携他出门,可韩非却迟疑着,没有动身,嬴政疑惑道:怎么了?
韩非用那双清澈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他,问道:我今日,不需带上纱笠么?
嬴政被这句话戳中了心,他心下一叹,神情也凝重了几分,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若我蒙住了你,那便又是我强求你。
韩非心中一软,他低下了头,再也无话。
待他再次抬起头时,却笑了,目光灼灼。眉间眼底,尽是美不自知的风流。
他道:这偌大的清和宫,我也不曾走过,今日陛下,便陪我走走可好?
雪融后的清和宫,沐浴在难得的暖阳之中。
嬴政牵着他的手,不让任何人跟在他们身后。
清和宫很大,却也很小,从他的寝宫到西门,不过小半个时辰的脚程。这是清和宫的一处偏门,那些送菜的宫人往往会经由此处。出了西门,便是宫外了。
空空荡荡的王宫,平坦宽阔的大道,蜿蜒曲折的长廊,和当年的韩王宫的确一模一样。
但此时冬日冷寂,万物萧瑟,走着看着,却更有几分像郑国的冷宫。
他不曾与他在那里有什么记忆,他与他在那座冷宫的回忆,甚至还没有他与红莲的多。
有时候他也会吃醋:卫庄兄,你教红莲武功,却不教我,太偏心了。
而他向来寡言,对于韩非的话,他通常并不会作出回应。
但张良却替他抱不平:韩兄,当初明明是你让卫庄兄教红莲公主武功防身的。
韩非有些堵心,只好硬生生压下了那些埋怨他重色轻友、见色忘义的话。
紫女笑着缓解了尴尬,她道:你要学什么武功,卫庄他本来就是你的剑。
他是他的剑,韩非从来没有否认这一点。或许他可以用这把世间最锋利的剑,达到自己从一至终的野心和抱负,而不曾想过他青锋三尺过处,留下的除了鲜血,还有自己的真心。
直到他临行前的那晚,他才把他们看得通透。
那晚很静,除了他和他,整个冷宫都没有一个人。
三杯过后,他缓缓地放下了青铜酒杯,问道:你如何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