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非道:他的确是一个任人唯贤、内政修明的君王。
卫庄道:除此之外呢?
韩非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
几十万兵马,足以倾覆他国,他却只要他一人。这战国乱世,比他有才华的人比肩接踵,他的确不知道嬴政此举何意。
但是卫庄想的却比他更多,只是他从来不会说出口。
月如流水,暖酒微醺,再多喝两杯,他便醉了。
他于是索性把自己灌醉。
一个没撑住,他整个人便往石桌下摔了下去,卫庄仓促去扶,却被他连带着,一起倒了下去。
那晚也很吵,他压在他身上,夜风将所有的动静都送进了他耳中,他的心跳,他的喘息,伴随着连绵不绝,漫天遍野的蝉声,充盈不绝。
他微眯着双眼,看身上的人,他的白发,比月色更皎洁。
他痴痴地笑了,念道:有匪君子……瑟兮僩兮,赫兮咺兮。
身上的人叹了一口气,刚扶他想起身,韩非却抓住了他。
他看着他,醉眼微醺,眼神幽暗若水,却起着朦胧的薄雾。他望着他笑,接着念: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卫庄道:你喝醉了。
韩非道:谁知道我喝醉了。
他闭上眼睛,夜风将他微乱的发丝吹起,微染的红晕带着毫不自知的秀色。他笑着,又摇了摇头:蝉知道么?蝉不知道……
而他只是望着他,明明喝了那么多酒,却越发的口干舌燥起来。
他想要触碰,仿佛只要触碰,就能解除他心中的干渴一般,但是他的手还没有伸出半寸,他便忽地睁开了眼,在月光下,他的眼眸深黑却清澈如水,毫无一丝酣醉之意。
那眼中,只倒映着他一人,甚至融不进半分的月色。
他道:我醉没醉,只有卫庄兄你知道。
他眼中的清明,如同一汩泉水,浇灭了他心中烧着的干火。
他知道诱人的罂粟,一旦触碰,便可解除这无边的苦痛,同时也将坠入地狱,万劫不复。
他的眼神暗了下来,收回了手,道:你醉了。
韩非又笑了,那一阵一阵充耳不绝的蝉声,掩住了他微不可闻的叹息。
想到这里,他便忽然止了脚步。
见他忽然停下,嬴政问道:怎么了?
韩非沉默了片刻,抬头望着那些枯枝,道:蝉知道么?
嬴政没有听懂,问道:知道什么?
他没有回答他,而是又念起了那句诗经:有匪君子…瑟兮僴兮,赫兮咺兮…
未等他念完,嬴政便接着后面念道: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他从身后轻轻抱住了他,轻声地问道:不知寡人在先生心中,是否是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我在你心中,是不是那个难以忘怀的人?)
韩非沉默了。
他一贯的沉默,从来都不会是默认。只是这些年来,即便迫切地想要他的回应,嬴政也从不会为难他。
他一眨不眨地望着那些树枝,像是透过那些枯木,去看未知的远方。
嬴政便将他拥着,随他一起看去,光秃秃的枯枝,看久了也是无趣,便问他:先生可是想念那些夏蝉?
韩非垂下了眼,道:冬日冷寂,四野无声,确实有些。
嬴政道:你若是想在冬日听蝉声,倒也不难。
韩非反问道:蝉夏生,秋死,所谓道法,夏蝉如何能生于寒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