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互动显然被明白女孩视为惊天巨糖,两人从出校到上车离去的照片在S高论坛疯狂屠版,绝大多数人认定那无法窥见的十多秒里,定有偶像剧罗曼蒂克情节上演。
日暮昏黄,鸦雀乱鸣,明雨披着漫身水汽,在满天风雨里一心一意地与白杉接吻。
也是因为明雨来G10的报告厅找做结题展示的白杉,李好好才有幸见识这位校草的真容。
她坐在最后一排,假借记笔记的姿势在本上描摹白杉的轮廓。正勾着线忽觉如芒刺背,僵着脖子不敢动弹时,白杉正好从她身边走过,她顺着白杉行往的方向回头看,明雨抱着双臂靠在门口,施施然移开了定格在画纸上的视线,唇角那点嘲讽笑意转为毫不掩饰的愉悦,像锋利的冰凌倏然融化,每一分和暖都因白杉而起。
白杉背对着她,抬手去触明雨的鬓角,像在哄哭闹着讨糖吃的小孩,声音轻柔,问:“桐桐刚才是不是去打篮球了啊,没吹干头发就来找我了是不是?”
明雨握住他的手,侧过脸在掌心蹭了蹭,很快地回答:“吹一大半了,路上就能干。”见白杉不应,又接着用撒娇一样的语气说,“我想你嘛,好想好想,和他们打比赛也觉得没意思,就想快点过来和你见面。我让丁姨今晚蒸桂花糕,我们一回到家就能吃上。”
说完又扬起下巴,状似不经意地扫了李好好一眼,眼神里蕴着明晃晃的得意和炫耀。
我没有想和你争。李好好喉间像撒了把木屑,刺茸茸地一阵苦涩,她把抓在手中的铅笔放进口袋,再抬头时看到的是明雨牵着白杉离开的身影。
接下来的两年,她还看到过很多次这样的背影。他们从不避讳,人前人后都亲密无间。他们并不像某些热恋情侣一样随时随地发情,而是从惯常举动中自然显露出熟稔与亲昵。到后来不需他们有任何身体接触,李好好也能从他们的一言一行中,读懂这份沉淀了长久年月的缠绵。他们默契得无人可插足半厘,以至于李好好早就产生用情爱定义他们的念头。
她不觉得自己荒唐。把那张未完成的画像夹进拜伦诗集里,她在当天的日记写:“只要你见过他们在一起的样子,你就很难不去揣测。他们是如此全心全意地关注和在乎对方,又显然对彼此的了解超乎自身。那么清冷那么傲慢的两个人,并肩而行时连远去的背影都写满眷恋,就像他们陪在彼此身边的每一秒,都需要好好珍惜,‘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他们看着彼此时的眼睛闪耀而美丽。”
“仿佛他们已经相爱了许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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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好好向来能安然接受自己的平庸和不起眼。暗恋白杉后更为此庆幸,因其为她观察和尾随对方提供了一定程度上的便利。
她的缜密与谨小慎微也帮助了她构画了脑海中白杉的写真,每一个细枝末节的填充都能让她欢欣鼓舞。
仅限于获知白杉在校内的讯息也好,在她单调乏味的青春期中,“喜欢白杉”这件事,是她最大的骄傲。
课前三分钟她选择了一首用来描述白杉恰如其分的诗,每个字都像在她青涩的心房发酵许久,再如汁液渗出,“……那最绝妙的光明与黑暗,均汇聚于他的风姿与眼底,交织成如许温柔光辉。”
是浓艳的白昼所无缘得见。
白杉看似是遥不可及的高岭之花,实则温润谦让,大方得体,从不吝于在能力范围内伸出援手,也不抗拒旁人友好来往,并且同样会以耐心回馈。他是S高最受欢迎的全A绩优生,也是校史上首个开课的在校生,挂着白杉名字的语言学选修课节节爆满,连过道和走廊都有人站着听讲,而他的笔记和经验分享更是AP班在备考ACT类时不可缺少的利器,没人能不喜欢这样一个风度翩翩光彩夺目的大美人——哪怕人人都能察觉他种种善意举动出于礼节,实乃教养所致,并不代表受他帮助的人就能得寸进尺,恣意靠近,大踏步迈进他的私人空间。事实上,绝大多数人连踏入白杉的舒适区都做不到。与他结交不难,但没人能打破那张仁柔筑成的镜面。白杉不设限的友善在另一层次上意味着纯粹的、绝对的淡漠与疏离,如同一片极度透彻、深不可测的静海,心仪他的人若执意沉沦其中,一探究竟,会醒悟只能瞧见自己狼狈挣扎的倒影。本性驱使白杉宽以待人,他接受众人的爱慕就像允许街角流浪的小狗舔一舔他的手背,除怜矜外别无其他,既可微笑道谢,也能随时抛弃。
只有明雨能置身镜中。他回头看见白杉时扬起的嘴角,将白杉的手捉到唇边呵出的热气,蹲下/身为白杉系鞋带时头顶的发旋,这些细微的琐碎日常,成为搭建在白杉情感里的柔软磁场,完整而不可动摇。
明雨则从头到脚都写遍黑体加粗的“非白杉不得接近!”离开白杉他就是座移动人形冰山,周身萦绕桀骜气场,透着与生俱来的孤洁峭峻,并不嚣张,倒携了股浮华欢场最欠缺的纯净,天真如赤子,跳脱于凡俗之外,对无关白杉的一切都兴致缺缺,好像一枚原子弹就在他面前掷下,只要白杉在他身边,他就能坐在宇宙飞船里,撑着下巴懒洋洋地、若无其事地观看世界毁灭。他完全不需要来自外界任何的情感表态,对示好的男女更是简单粗暴。一次李好好跟着组员去做模型解说,路过图书馆时看到明雨被G12的艺术生级花拦住,女生涨红着脸送上厚厚一个粉色信封,似有千言万语等待倾诉,结果第一句尚未结尾就被明雨打断。明雨只是漫不经心地环视半圈,坦然地做出类似绅士在酒会上邀请淑女跳一曲探戈的手势——抬手指了指玻璃门后一只迷你回收箱,意思是“放那吧”,随后把面色惨淡的女生视作空气,低头边拨电话边径直离去,留下句吊儿郎当又透着认真的“Faye肯放人了没?我要带我老婆去喝梨汤了,他最近嗓子不舒服,隔久了会疼的。”
优雅又残酷。李好好和那个艺术生尚算熟悉,不忍她孤零零在围观群众前掩面啜泣,过去把纸巾递进她手中,低声安慰:“没事的,明雨对你已经……很客气了。你还记得同级保送X戏的女生吗?拍了Piupiu新一季广告那个。她跟明雨告白时明雨连手都懒得抬一下,正眼都没看一眼,就往旁边扬了扬下巴,让她别挡路顺便把那盒巧克力丢进垃圾桶。”
虽然这份“耐心”是因为明星女孩哭得实在过于惨烈,次日连白杉对这事也有所耳闻,边接过明雨温好的牛奶边进行儿童家庭教育:“桐桐下次不可以这么没有礼貌了,知道吗?”明雨委屈巴巴地点头:“但是她们明明知道我有你了,为什么还要来找我?她们喜欢我这件事很奇怪,我一点都不觉得开心。”白杉解释说没有怪他,只是让他拒绝时懂得适当委婉一点,他就伺机低下头去咬白杉抿过的吸管,小小声含含糊糊地:“我好想要老婆写的情书哦。”
话说回来,白杉遭遇表白大概分两种情形:收下书信语气温和地点头致谢,又或是女生才欲上前细诉就看到明雨走到他身边,脱口的“白杉同学”已收不住,硬生生拐成了句千回百转的“我有道题想向你请教一下。”
白杉和明雨在性格表现上截然不同,在学业上却步伐出奇一致,优异到只可供人仰望。这边刚传来“G10A的白杉SATI2360,SATII数理化2400满分”的恐怖消息,那边就出了“恭喜我校G11A明雨同学TOFEL首考119AP微积分、物理、经济学全五分”的告示;副校刚宣读了“白杉同学在拉赫玛尼诺夫钢琴赛斩获金奖”,紧接着又念道“毫不意外地,明雨在本年度AMC/AIME数学竞赛中取得全球占比1%的特优奖”。诸如此类的讯息多得令李好好们从浑身鸡皮疙瘩到麻木地想:果然又是明雨和白杉。
与李好好关系不错的法国交换生Maxence总瞪圆了眼惊呼:“Theyarefuckingcrazy!”等看到人上台接受表彰,又很感慨地补充:“……andreallyreallybeautiful.”
彼时白杉身处高台,他先是扭头看了眼不远处的明雨,才对准麦克风简短讲了几句,末了立于众目睽睽中,宛若秋水旁饮泽的鹤,从容不迫,嘴角悬着柔柔的笑意,“最后,谢谢明雨。设立雨杉助学基金是我们共同的决定。”
炼乳般的日光游过侧窗,从团状的云里汩汩流下来,明雨浸在里面,变成打翻的牛奶里沾着蜜糖的姜饼小人。他接过Faye颁发的奖学金捐赠牌,并没有分给台下半点目光,只定定望着白杉,毫不犹豫地开口说了一句话:“谢谢我的白杉。”
他的声音带点旧留声机的沙哑,又荡着少年意气,很动听。李好好一如既往地站在队列中,看见他的话语结了霜,凝成一只洁白的鸽子飞将起来,逡巡在容纳上千观众的礼堂半空,翅翮间裹挟了微风,轻轻停在白杉肩上。
李好好又去看白杉。他身姿笔挺,面向讲台站立,曲指松松捏着证书,少年人清癯静皙,昳丽的侧脸映在光里,像逆风蜻蜓的薄翼,透明而不胜迎举。
飘忽不定,晃晃悠悠,只为明雨降落。
他们互为彼此羽翼下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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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好好开始不知餍足地尾随。
因此她得以隐秘见证了许多白杉和明雨相处时的场景。
白杉课间会枕着胳膊补觉。明雨下楼给他送洗好的水果,轻手轻脚塞进抽屉,又给人盖上校服外套,把拿过来的零食围巾雨伞一股脑放到储物柜,站在过道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白杉,直到上课铃响白杉转醒,他飞快俯身啾地亲一下那双朦胧睡眼,还是怕惊扰到白杉一样放低了声音说:“黎叔说现在草莓熟了,很甜很大,昨晚我自己去棚里摘了好多,老婆要记得吃完哦。”白杉朝他笑,抬起一只手揉眼睛,另一手摸了摸明雨的脸:“好,谢谢桐桐。”笑容还是清淡,有种诚恳的开心,在敞亮的教室里显得纯然无害。
医务室里明雨陪着白杉输液,天光透亮,隔着一层纱帘能看到明雨捏着白杉的下巴亲他。也许是顾忌着白杉的病情,明雨动作并不激烈,只是小猫咪喝牛奶一样轻轻舔舐着白杉,贪玩似的一下下啄吻着。不久又像得到了鼓励,把人抱在腿上凶狠地吮咬,手探进白杉的上衣里揉弄他的腰身,两人如一同陷入风暴般迷乱,衣物摩擦窸窣作响,唇舌交缠间发出些微粘腻的水声。而后明雨在白杉急促的轻喘里停下,抵着他的鼻尖哑声央求:“你不可以生病的。感冒不行,发烧也不行,你感冒我就一直亲你让你传染给我,你发烧我就洗冷水澡不穿衣服去山上飙车,你有什么病我都会陪你一起,所以你一点事都不能有,你知不知道?”白杉没有说话,环住明雨的脖子,用嘴唇轻轻印了印他的额头。
食堂里明雨打开自带的饭盒,每一层装的都是合白杉口味的清淡甜味食物,他认认真真挑选半晌,指着一片薄山药:“老婆你喂我。”白杉面色不改,夹了大块鸡腿肉放椰浆里沾匀,送到明雨嘴边,待他一口咬住后才说:“我喉咙已经没那么疼了,你别陪我吃药膳,也让丁姨做些香的辣的。平时不是最爱吃肉了吗?”明雨摇头,瞳孔黑亮得灼人,“老婆给的什么我都喜欢。”白杉撑着额头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放下筷子伸出手,细细擦拭明雨的唇角,“知道了,我会快点好起来。桐桐也要听话,每顿饭都要吃饱好不好?”明雨顺势勾舌舔了舔白杉的指尖,神情餍足地点头:“就这么说定了。”
击败宿敌的市篮球比赛,明雨拨开欢呼人群奔向场边拿着冰水和手帕等候的白杉,稳稳地把人打横抱起,护腕浸满了汗,他扯咬下来给白杉看静脉处新鲜的刺青;IMO颁奖典礼的电视转播,明雨一贯地置身事外面无表情,不时看两眼手表,蹙起眉头像在强忍心中不耐,只有在接过麦克风时露出一个笑,傲慢与冷淡尽数褪去,如有遥远星辰倒映在他眼底,流光熠熠,“Ijustwannagiveallthethankstomylovelylover.”旋即颔首退场;就连明雨在实验室玩示波器时手指划了个口子,都要特意跑来找白杉撒娇,让白杉捧着他指头吹了几口气还不够,拉着人到顶层楼梯间讨吻,两个漂亮少年在昏暗隔间交颈拥抱,互相抚慰、尽情嬉戏,明雨单臂圈住白杉的腰,脸退后一些,又贴近,得趣地碰了碰他的鼻梁,像海豚尖尖的吻部好奇地撞了一下,白杉笑了,抬高手搭在明雨肩膀上,手指插进发间,长睫毛颤动着,“我可不是创可贴啊,桐桐。”明雨也贴着他的额头笑,“你是我的止痛药。”又去追他闪着水光的唇,语气认真地强调:“老婆很灵很灵的。”白杉用掌心摩挲明雨黑而短的发,呼吸绵长,“那我就一直保护你。”
轮到白杉出板报的那天,明雨早早到了G10A等白杉,不时在白杉画的植物上涂几笔纹路,很得意地翘着嘴角,“老婆你看,是不是更逼真了?”白杉倒转画笔,用笔帽在明雨左右脸分别轻划了两道,笑得眼睛弯了,坐在桌上偏头看着明雨,“桐桐小猫。”尾音轻柔,像湿漉漉枝条上的花瓣,缓缓落在水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