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看见中年人出来,黑瞎子明显没有之前好说话了:“非得我自己进去找?”
“黑爷黑爷,”中年人指着后头献媚道:“哪能麻烦您,我们给您准备好了。”
年轻人慢慢从远处走过来,手朝向身后,拖着一团东西费劲的移动。
黑瞎子压根没有多想,刚要发作,就看到年轻人靠得近了,被他遮住的那一团露出影子,竟是个被绑得严严实实的人。
之所以没能在第一眼辨认,是因为这个人的身体全部被捆住,四肢和躯干几乎缚在一起,了无生息的歪倒着。
缺乏铺垫的情况下,衣物提供不了有效的保护。皮肉被粗糙的地砖一直磨损,是比强度疼痛还要难以忍受的事情:缓慢、恒长、得不到须臾喘息——只要持续得够久,这样的手段足以将人逼疯。
黑瞎子心底陡然一惊,几步跨至跟前,就瞅见地面落了一路斑驳的血痕。解雨臣的身上缠满粗绳,绳结交错密集,紧缩着压进皮肉。
操!真不如自己一早冲进去抢,这才一会儿没盯住,人就快被折磨死了!
年轻人有意邀功,一边将自己掌中的绳子交给黑瞎子以方便拖拽,一边说:“您瞧清楚了,我们代解家向您赔礼道歉,诚意都在这儿呢!”
说不好是哪天起的心思:可能本来相处着就挺有趣,见到小孩那个讨喜的样子总惦记着将人往自己近前揽;也可能是铺子里的伙计天天洗脑式暗示,解当家多好多好,讲得他也随着沉迷。
总之,是对解雨臣上了心。
从砸响老宅大门的那一刻,黑瞎子就打算稳稳把戏做完,让解家上下了解透彻:他和解雨臣不仅关系差,而且还是仇怨颇深的差——
不单单是为了今天晚上能在不打草惊蛇的基础上顺利把人救走,更是为了日后小孩做事漂亮的时候,没人再说出“解雨臣有什么本事?还不是全靠着黑瞎子帮忙……”这类的胡话。
他着实觉得解雨臣冤枉。他替解雨臣不值。
他都想好了,在解家千万不能心软。当着那些人的面,对小孩的态度能有多差就尽量有多差。
可是现在他的心底倏忽动摇了。
他再如何做好心理准备,也没预料过要这么残忍的对待解雨臣,他不可能一路拖着人走出解家。
但是到了这一步,如果他去抱他,一切就前功尽弃了,连着解雨臣承受的所有痛楚一并枉费——不行。他们这种人,可以受苦,却不可以白白受苦,任何举动都要具有意义,任何遭遇都要发挥价值。
黑瞎子没忍心去看解雨臣,接过绳子在自己掌心绕了几圈,猛然发力单手把人提了起来,步履极快地往外走。
绳子吃重,全部收紧在骨缝之间,解雨臣疼得蹙紧了眉,咬住唇没有挣扎。
中年人自以为送了黑瞎子一份人情,迫不及待地想趁机提出条件,希望以后地下的活计能得到一些帮衬。他挡在大门口喊:“黑爷留步……”
话音方出,一颗子弹即刻埋入了他的小腿骨,他跌倒在地,眼睁睁瞪着黑瞎子从他的腿上踩过去,与骨骼碎裂的声响一同入耳的还有一句警告:“你们当家我今天必须带走,谁再拦,就不止于这个下场。”
中年人哀嚎了两声,挂着冷汗的脸上,喜色仍然没有褪尽。他断断续续的抽着气,对蹲下身来查看他伤势的年轻人低声吩咐:
“去通知老头子,是解雨臣自己招惹了黑瞎子上门寻仇,咱们尽力保全,损失惨重,伤了我和二十来个伙计,依然没能留住当家,人被黑瞎子抓走了。”
第七十八章
解雨臣被塞进车子后座,绑缚的姿势令他无法平衡身体重心,在车门关闭后就不由自主地倒靠过去。
紧束至背后的双手垫在最下面,全身的重量压迫着,骤然疼得厉害起来。
他试图稍稍坐直减缓痛感,可肌肉略一绷紧,绳结就勒得更深,严丝合缝的卡着每一处薄弱的部位。他喘了两口气,将哼声闷回喉咙里,强行凭着意志忍耐住那种无孔不入的苦楚。
真的没有力气了——哪怕还剩下一点力气,他也不可能允许自己落到如此狼狈的境地。
解家人把他交给黑瞎子的时候,他内心其实生出了一丝不该有的庆幸:比起败给自家人,死在外人手中,似乎会显得没那么悲哀。
可他明白这念头是错的。
死在家里,解家有的是办法维持下家族的面子;然而落到黑瞎子那,满门都要因他蒙羞。
恰是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解雨臣懂得。
他小口小口的吸着气,尽量不使胸肋扩张牵扯绳子。一番折腾,先前勉强封了的口子都重新裂开,粘稠的血液淌过大片破损的皮肤,如同被足上生着毛刺的虫子刮爬啃噬,促人发狂的疼痒接连蔓延。
他眯着眼睛,看到黑瞎子从另一侧跨进了后座,一眼都懒得瞧他,直接命令伙计开车。
伙计听说是来接解当家的,本来特别开心;等了半天,发现黑瞎子拎了个什么出来推到车里,回头一瞅,当即就吓了一跳;正想问,又赶上自家爷一身戾气的上了车,惊得他张口结舌,实在发不出声,只好先把车驶离了老宅门前。
他跟了黑瞎子好几年,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架势:他们爷平时也不像是善人,但今天不一样——他形容不出来,只是觉得恐怖,恐怖得他甚至讲不出话来。整个人除了畏惧,再容不下别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