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然年龄不大，见的世面却不小，走心和别人相处，都是小时候的旧事了——经的东西多了，人总是能从中找出最有利于自己的处世方式：摔过一次的地方，就算要第二次路过，也必然会换个法子走，不可能直挺挺的又去摔一次。

他当家后没再犯过这种错了，黑瞎子算是个提点他警醒的教训。

黑瞎子那样的人，绝对和单纯善良联系不上，在这个行当里爬到顶尖的人物，都是血海骨堆间滚过来的。可是他始终在给自己营造着世间最纯粹简单的幻象。

解雨臣一开始的确考虑过，黑瞎子找上他，大约会出于哪些功利性的目的；但是接触了几回，想法便淡了，他发现黑瞎子似乎是那种什么都不在意的人，仿佛没有偏执的欲望，做事情了无动机，就图个痛快；后来他意识到，黑瞎子恐怕是一个人没意思，找他来玩当个乐子。

也行。

他不反感黑瞎子，玩得还蛮有乐趣，甚至为了回报对方给他带来的乐趣，他私下里替人解决了一些麻烦——并不需要黑瞎子领情，礼尚往来，只不过是为了自己心安：黑瞎子对他好，他就对黑瞎子好。

他喜欢轻松的事物，喜欢轻松的人。

但是感情一分分累加上去，一切就沉重起来了——他的生活负荷不了任何不必要的额外的重量。

他不是生黑瞎子的气。他怪他自己。

分寸没拿捏好，双方认可了找乐子，互不相欠，他不该跟黑瞎子讨要什么，尤其是安全感，他越界了太多次。

他静下心来想，从第一次黑瞎子告诉他“与他交朋友，不是贪图身份所附加的效益”时，他的疑虑就已经被扫除掉了。之后那几回提起，其实都是因为不安，和怀疑本身没有丝毫的关系。

喜欢一个人，沉溺一种幻境，故害怕失去一个人，破碎一种幻境——他想要的内容，逐渐超出了乐子所能承受的极限。

他知道黑瞎子特别无辜，莫名其妙就要去承受他的依赖。假使两个人的位置相互调换，他都不会有黑瞎子那么多的耐心来反复承诺安抚。

而他一遍遍不厌其烦帮眼镜铺的忙，亦有这样的心理作祟：他能从其他方面竭尽所能地补偿对方，偏难以停止内心无望的索求。

黑瞎子要解雨臣信任他，毫无保留全心全意；解雨臣也渴求黑瞎子信任他，不受外界因素所动摇。

然而这份心思是模糊泛泛的，他自己没抽时间仔细想过，直到在眼镜铺枯坐的那一夜，他才醍醐灌顶，察觉到这是一个多么过分的念头，对两个人都不好。

所以他马上回了解家。那是非常好的契机，可以让他们点到为止、各自退回原点的契机。他觉得黑瞎子能懂的。

因此当他夜里两点半回到卧室的时候，完全不明白那个“能懂”的人，为什么会靠在他的床头。

——解雨臣也就是看着没事人一般。

心，早乱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黑瞎子溜门撬锁无一不精，解雨臣的卧室他之前来过一次，当时想逗逗解当家，还陪着人睡了一宿，现在找起来简直是轻车熟路。

然而真是可惜了他的手艺，屋里没人，小孩不知道在哪忙活，这个点还没回来休息。

老宅里有不少伙计，黑瞎子毕竟是自己摸进来的，总不好满宅子乱晃。他想，别管解雨臣在哪、在干什么，反正早晚得要回屋睡觉，他待在这守株待兔就行了。

干等挺无聊的，他在屋里转了转，看见解雨臣的手机扔在床头，脑中划过了一个闪念，抬手按亮了，就见他的一串未接来电挂在那，显然还是未读状态。

黑瞎子释然地叹了口气：小孩不是不接他电话，是没接着他电话——他就觉得那类小心眼耍性子的事，不符合解当家的作风。

他没再多动，把手机放回去，坐到了床边。

巧了，这位置恰好能够到桌子的一角，他的视线一挪就被桌上的药瓶吸引——和周围的秩序感截然不同，看样子药瓶本来不该搁在那里，倒像是随手拿过后没顾得收的。

黑瞎子凑近瞄了一眼，是消炎止疼类的药物，盖子都是松的，显然解雨臣吃这个玩意时处于一种仓促的状态下……他很疼？

黑瞎子心情复杂。

这一等就等到了凌晨两点半，门口才传来动静。

黑瞎子瞧见小孩进了门，没有去浴室也没有往屋里走，而是做了一个相当奇怪的举动：他合上门板，手按着把手，侧着身子垂下头滑坐在门口，就那样坐了好一会儿，也没有注意到黑瞎子的存在。

解当家从不示弱，黑瞎子起初没搞明白他在做什么，竟然就静静地观望了半响，最后解雨臣无意识地仰了下头，才偶然发现了床前的黑瞎子。

理论上来讲，床的位置比较靠内，并不是直对着房门，一般人觉察不到还算正常，但解雨臣的警觉度不该这么低——

黑瞎子止不住有点忧心了：他在这小孩没发现就罢了，可要是进了坏人怎么办？那么半天，想怎么对付解当家都绰绰有余了。

“我说解雨臣——”黑瞎子刚开了个头，就在小孩扬起的脸上看到了无尽的脆弱，一闪即逝。黑瞎子心头一惊，再去瞅，那种神情已经消失不见了。

解雨臣在门前站起身，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一句话也没问，一句话也没说。

第一百一十五章

那股熟稔和亲近劲儿全没有了，独剩下解当家的气势。

黑瞎子走过去，端详着他：“你说实话，那天伤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