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华他怎麽啦?”
昔照低著头抿著嘴,依然什麽也没有说。红肿的眼睛又落下豆粒大的泪珠,一滴一滴的打湿他鹅黄色的衣领。衣领上刚刚湿透的痕迹又越发变得清晰起来。
略微的抬起头,见站在右侧身穿棕色麻布的大夫,正埋头收拾医箱。我快步向前捉住他的手腕,紧张的问道:“大夫,霜华他怎麽样了?”那个大夫抬眼瞄了我一眼,如昔照般什麽话也没说自顾自地继续收拾,完全当我不存在。
我不依不饶的问:“大夫,他究竟怎麽啦?你告诉我啊!”
“没得救!”这一次他终於开口。没想到一开口竟然是这般噩耗。我不敢相信的凝视著大夫,他停下手看著我,深呼吸一口气的说道:“他身上的伤很严重,熬不熬过这一晚也很难说。”我转过头愣愣的盯著床上的昏迷不醒的霜华,没想到他们下的手竟然这麽重,简直就是想要了霜华的命。
“大夫,请你救救他,请你一定要救救他?”霜华是因我而伤的。我不可以看著他在我眼前死去。而且他是我的弟弟,我不能不救自己的弟弟。大夫抬起头,眼光凌厉的盯著我说道:“你是他什麽人,为何想让我救他?”我怔怔的说道:“不是说医者父母心,你怎麽可以见死不救?”他淡淡地说:“不是我不想救,现在只能听天由命。”他侧过头,透过雕窗望著暗淡的的天空。
什麽听天由命?难道霜华真的是没得救?我不信!也不敢去相信!我不能什麽也不做就这样看著他在我的身前死去。我跪在地上哀求道:“大夫,求你救救他,你想要什麽我都可以给你的?”他瞥了我一眼,平静的说道:“你身上没有什麽值得给我的。”
“你想要什麽?”即使我身上没有,可是不代表我不可以找到。哪怕是千山万水刀山火海,我一样会找到的。他呵呵的说道:“我无欲无求,没有什麽想要的。你想救他的命,我可以帮你。但是我希望你可以好好地保护他,别让他再受伤了。”他瞅了我一眼,淡淡地说:“只不过你想救你自己,这是你自身的问题,我帮不了你。”
後面那句话是什麽意思?我惊愕的盯著他,他是什麽人,为何要说这一番话给我听?帮我,为什麽要帮我却不能帮,反而要我自救?他面无表情的说:“这是我开的药方,你照上面的方子给他熬药。这是外敷的药,每天抹两次,早一次晚一次。大概十天左右就会好起来的。只不过他的腿……”
“腿怎麽啦?”昔照著急地问道。
“他的左腿恐怕不行了。”
晴天霹雳!我当场愣住,昔照跪在地上挽著他的腿哀求道:“求你救救他,求你救救他……”大夫叹声说道:“不是我不想救,是救不了。”昔照不可置信盯著他,喃喃自语的说道:“不会的,不会的,霜华他……”
我简直无法相信霜华以後会变成瘸子。“真的治不好吗?”
“我已经尽力了。”他递给我一个白玉瓶子,然後又走了回去,拿起他的医箱背在身上。他走到大门旁悠悠的说道:“醒了,就熬点大米粥给他下肚。”他回过头看了看我一眼,叹息的说道:“既来之则安之。”他的话深不可测,似乎胡言乱语,却字字珠玑。他是世外高人,还是神仙?
当我跑出去追问他的时候,早就没有了他的身影。我怔怔的倚在门边,看著远远地青灰色的石门,也许他是仙人下凡。虽然穿著棕黑的麻布,但是从他凌厉的眼光看来我,他并非池中之物。他是什麽人?还会再来吗?
昔照走出房门担忧地问道:“哥,你怎麽啦?”我回过神,轻声的说道:“我没事,你拿著这张方子去熬药。”他接过方子,垂下头黯淡的说:“哥,霜华以後怎麽办?”还能怎麽办?只能既来之则安之。我淡淡的说道:“你放心,他也是我的弟弟,我会照顾他的。”
昔照泪流满脸的说:“哥,为什麽上天一点也不公平?为什麽好人要受这样的罪?为什麽?这是为什麽?”我也很想知道为何好人早死,坏人却可以长命百岁。我也想知道为何自己如此心痛,为什麽一听到霜华受伤就不顾一切跑过去救他?即使我将他当成我的亲弟弟,但是他始终不是我眼前的昔照。
或许是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驱使我。让我忍不住的想帮他,想爱惜他。
“昔照,这是命!”这是我们的无法抗拒命运!
过了许久,昔照端著一碗墨汁似的中药进来。还没有进屋,我就闻到一股难闻的气味。昔照将热气嫋嫋的药放在一旁的桌子,然後走了过来伸出头瞄了瞄遍体鳞伤的霜华,小声的问:“醒了吗?”我摇了摇头道:“没有。”昔照叹息的说:“哥,那怎麽办?”我看著睡在床上一动不动的霜华,轻声说道:“等药没那麽烫再说。”
药会凉,可是人却还没有醒。我忧心的看著霜华,不知他住在王府这麽长的时间,受了多少的罪。想想昔照还有我,而你呢?你什麽都没有,只有一颗善良的心,为什麽老天如此的不公?
将毫无血气的霜华扶了起来,昔照拿了个靠垫垫在背後。可昏迷的他无意识的歪歪倒倒的靠在床棂。我示意让昔照把药端了过来。用勺子轻轻的拨了拨上面漂浮的药沫子,然後舀了一些,轻轻的吹了吹,送进他的嘴边。他的嘴瓣紧紧地闭著,我没有任何法子强自撬开。汤药顺著他的嘴角一滴滴的沾湿了他白色的亵衣。昔照在他的耳边轻声的说道:“霜华,求你张开嘴吃药,好吗?”
霜华却纹丝不动,昔照继续在他的耳旁细语轻说。我也继续刚才的动作,试了好几次,还是不行。我放下了勺子,昔照不满地看著我,大声喊道:“哥,你怎麽可以放弃?”我淡淡地说:“昔照,不是我不想救他,而是他喝不下这药。”
“哥,你还是我的哥哥吗?我的哥哥不会说这种丧气的话!”我怔怔的看著他,江隐月确实不会见死不救。我又提起勺子,一点一点地喂进去。虽然霜华紧闭著嘴,但是我不会为这点挫折而放弃。身旁的昔照继续在他耳边轻声哀求。我一勺一勺的送进去,即使知道能送进去的药没多少,但是我还是要试一试。
“咳咳……”霜华终於有反应了,我和昔照大喜的看了彼此一眼,又继续刚才的动作。一点一点地送进去,我似乎看到他的喉咙微微一动,刚刚舀了那一勺虽然又流了下来,可是我看到他喝了些许进肚子里面。昔照喜极而泣的说:“哥,你看到了吗?你看到了吗?”我点了点头:“我看到了,我都看到了。”
一勺又一勺的,在我和昔照的坚持不懈之下,霜华终於把大半的药都喝了下去。放好了碗,昔照从衣柜里面拿了一件干净的衣服过来。轻轻的解开衣带,将霜华弄脏的衣服脱了下来。我惊愕的看著他腰间那一个手掌大的褐色微微带红的胎记。
这个胎记为什麽和昔照身上的一模一样?
想了起了多年前的某一天,昔照被其他孩子虐打,我给他上药的时候,无意发现他身上的秘密。就是这个胎记,我才认为昔照是我的亲弟弟。如今,霜华身上的那个又如何解释?难道他也是我的弟弟。不可能,十年前我只有一个弟弟。那麽现在,究竟是谁才是我的亲弟弟?是昔照,抑或是霜华?
假如霜华真的是我的亲弟弟,那麽眼前的昔照又是谁?假如霜华真的是我的亲弟弟,那麽为何会出现在平阳府?
昔照惊异的说道:“哥哥,为什麽霜华身上的胎记和我一模一样?”我呆愣的看著他们俩,我不知道如何解释。或许是巧合。我是这样安慰自己。可是越安慰自己的心就越鼓噪。我很想去问霜华这个胎记是怎麽来的,可是现在昏迷的他连眼睛也睁不开,我如何去问。倘若我去问,昔照会不会认为我怀疑他是我弟弟的身份。
我不能让昔照怀疑我的,可是我又想知道。双重的矛盾一下一下的打击我,让我如何去面对他们俩?
“哥,不如等霜华醒过来再问他吧?”昔照似乎看懂我的脸上的表情,落寞的看著我小声的说道。
我一把揽著昔照入怀,“昔照,无论如何,你还是我的亲弟弟。”我豁出去了,不管他们俩是谁,我都把他们看成是我的亲弟弟。昔照也好、霜华也好。他们俩都是我的弟弟。我不想再因为自己的原因,同时失去两个弟弟。
☆、第四十二章君子兰
丰逸文回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床上了。为了不让他发现,我立即紧闭双眼屏著气息,装成一副假寐的样子。见我熟睡,他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坐在床边。从他身上我闻到一股淡淡的酒香味道。微微睁开眼缝,见他双眼迷离,脸蛋晕红,似乎喝了不少。他伸出手,轻轻的触碰我的脸颊。指尖冰凉如水,眼神还略带忧郁。他久久的凝视著我,嘴瓣微微地张开,我以为他会开口说话。但他没有,只发出一声哀绝的叹息。
我茫然的盯著他,今早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怎麽回来就变成这个样子?我还记得德叔说李公公找他的时候,他嘴角上扬,应该是件好事。为何回来之後,却唉声叹气?是不是又发生了什麽?
他放下手站起身来,步出卧室。我睁开眼睛,望著他远去的背影,感觉自己与他的距离越来越远,触不可及。他坐在客厅,独自倒了一杯清茶。茶水早就冰凉透切,他还是细细品尝。他垂下头,落寞的望著窗外漆黑的夜空,似乎想到什麽似的,猛地站了起来。他抬起头,愣愣的盯著前方,不知看什麽。
过了好一会,他才走回卧室。脱了最上面的外套,和衣的睡在我的旁边。他冰凉的脸蛋贴到我的背脊,让我全身不禁一抖。他伸出手紧紧的圈著我的腰身,发出丝不可闻的声音。在夜深冷静的夜晚,我清晰的听到他说“对不起”这三个字。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