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为什麽要对我说对不起？他对不起我什麽？

是後悔爱上我，还是後悔带我回来，抑或是後悔认识我？

我不敢去想这三个字背後的意思。因为它轻轻的一下，就会给我致命的一击，让我从幸福的云端立即的跌落在无渊的地狱。细想一下，我与丰逸文本是来自两个不同世界。他有他崇高的理想，我有我简单的想法。仅仅一个契机，让两者偶然碰撞相交。擦出闪闪火光，但细微的火花也会有熄灭的一天。没想到会这麽快。

或许丰逸文从来都没有爱过我，只因画中的女子与我的容貌相似，他才对我这般温柔。我只不过是他其中一个替身，就像蝶衣和雨铭一样，妄求他属於自己。摄取他身上的炙热的温度，但我的身体越发寒冷。想不到我江隐月会沦落到一个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名字的替身，真是可悲！现在的他可能想清楚，发现我与她的区别，才会开口说出那句对不起。

对不起。

一句简简单单的对不起让我此刻泪流满脸，让我揪一般心痛。我不是说过没有心吗？为什麽还会痛，还会疼？我捂著隐隐发痛的胸口，或许我应该离开这里，这个不属於我的地方。时间一点点的靠近，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两天。两天之後，我就可以潇潇洒洒的带著昔照的卖身契离开京城，到一个平静的地方过上新的生活。

可是，我真的可以这般潇洒的离开吗？

我不能，毕竟我付出过。残缺的心已经被丰逸文一点点的温柔填满放在我的手心上，我再也不能将它恢复之前本来的面目。心被填满，但我感到疼痛。

夜凉如水，秋风渐起。这一夜，我失眠了。

***

翌日醒来的时候，丰逸文若无其事的起床和我打招呼。关於昨晚的事只字未提。我看到他嘴角上的盈盈笑意，却感到心如寒灰。他放下碗筷抬手摸了摸我的额头，蹙著眉梢担忧的说道：“隐月，你怎麽啦？脸色看起来不太好。”他的温柔更加让我心寒如冰。我别过头，恍惚的说道：“没什麽。”然後继续伸出手夹著菜吃早饭。坐在身旁的昔照以为我担心霜华的伤势，安慰的说道：“哥哥，霜华不会有事的。”

丰逸文疑惑的问道：“霜华怎麽啦？说起他我今早都没有看到他，他去哪里啦？”昔照抿著嘴，偷偷的侧过头瞄了瞄我几眼。不能让丰逸文知道霜华被蝶衣打成重伤，否则府内会掀起一场轩然大波。同时也为了我自身著想，不能让他知道蝶衣她们已经知道我青楼的出身。在还没有发生最大损失之前，我必须要离开这里。可是我真的可以舍得放弃他吗？我轻声的说道：“逸文，霜华他最近身体不好，好像感染了风寒。你不用担心，已经让大夫看过。大夫说让他休息一段时间就会好起来的。”

“我一会去看看他，看他好些了没有？”我立即放下碗筷，反驳道：“不用了，有昔照照顾霜华他不会有事的，况且我担心王爷会因此被传染。”昔照瞄了瞄我，放下碗筷附和的说道：“二爷，你就放心。霜华有我的照顾很快就会好起来的。”丰逸文伸出手摸摸昔照的脑袋，呵呵的说道：“难得昔照有心，那我等他好了些再去看他。”

瞒过了一时，却瞒不过府内的交头接耳。我偷偷的抬眼盯著丰逸文，见他没有开口再问下去的趋势，我舒了一口气，放下了心中的大石。我不知自己处理这件事是否妥当，但是我觉得息事宁人是最好的方法。只可惜苦了如今还躺在床上的霜华。不知道他现在醒了没有。

吃完了早饭，昔照收拾好桌上的碗碟之後，和丰逸文打声招呼就直接走去京兰阁照顾霜华。看他转身离去的时候，我也想陪著他一起走，看看霜华醒了没有。只不过为了掩饰到底，我只好顺从的被丰逸文握著左手，步出兰馨阁。蔚蓝的天空，万里无云。阵阵微风，吹来了幽暗的淡香。院中的兰花开始凋谢，纯白色的花瓣已有一圈圈暗黄。他指著院内的兰花，温柔的说道：“隐月，等这些兰花谢了之後，我想在这里种满你喜欢的梨花，这样春天以来的时候，你就可以看到满园梨香。”

我怔怔的凝视著他，昨晚对我说对不起的人不正是你吗，怎麽又为了一个毫不足道的我舍弃你的喜爱呢？我茫然地看著他，他却笑容满脸地看著我：“你喜欢吗？”梨花是我的最爱，可是我并不是你最爱的人。你竟然可以为了一个你不爱的人舍弃你的最爱，对我来说十分出奇。回想初遇，没有任何目的的你是绝对不会做出这麽损己利人的事。究竟你的目的何在？不可能是因为爱上我这个坡脚的理由。我可以信你一次，但我绝对不会信你第二次。

我淡然的说道：“逸文，你能舍得你最爱的蕙兰吗？”他愣愣的回过头盯著我说道：“你怎麽知道这些是蕙兰？是雨铭告诉你的？”我往前走了一两步回转身看著惊异的丰逸文，“没有人告诉我，只不过兰苑是平阳府的里头最特别的一个地方。偌大个王府，红楼朱阁，水榭歌台，都尽显非凡的气派。独独兰苑别具一格。青灰白墙，犹走进江南水乡。我猜这个地方是应你的要求建造。不知隐月猜的对不对？”

“隐月，你不愧是我看丰逸文中的人。你说的没错，这个兰苑是我特意命人打造而成。”他往前走了几步，面对面地看著我说道：“我喜欢江南，所以才特意建造这个地方。可是这地方和你知道这些是蕙兰有什麽关系？”

我指了指草地上的如白雪清丽的兰花：“这院子是你特意打造，我猜这些花恐怕也是王爷你的最爱。”我低头瞅著风中摇曳的兰花，继续说道：“兰花是花中君子，倘若你喜欢兰花，那麽你一定会选择最珍贵的一种。兰花最珍贵的无非就是蕙兰。”

“我不得不佩服你，你说的和我当初想的一模一样。”他弯低身子，将一朵即将枯萎的兰花轻轻摘了下来。盯著看了些许，随手扔在地上。他微笑的说道：“再美的花没有人喜欢，它还是一朵普通的花。我知道你喜欢梨花。即使蕙兰有多麽的珍贵，也比不上你心目中的那一株小小的梨树。”

我怔怔的看著他，难道是我猜错。他昨晚那句对不起并不是对我说，而是另有其人。我茫然的瞅著他，感觉与昨晚的他截然不同。昨晚的他眼神落寞，略带悲伤。现在的他却温柔如水的对我倾述他对我的爱。满满的一颗心，为什麽我还会因为他醉酒之後的胡言乱语而有所触动，难道是我还没有放开？

或许我真的对他有所保留，保留了一些不该保留的秘密。

丰逸文拉著我的微凉的左手，笑眯眯的说道：“走！”我不解的看著他：“走去哪里？”他微微一笑，嘴角洋溢著满满的幸福。“天涯海角，走去有你的地方。”

☆、第四十三章卖身契

他拉著我的手，一路向前走。途径小石子路的时候，迎面来了一两个小厮。他们一看到丰逸文立即侧身让道，并躬身问好。他却置若罔闻还一副洋洋自得的样子紧握著我的手，一点也不忌讳。此刻，我脸蛋都可以红得滴出血来，他却嘴角上扬调笑道：“隐月，你害羞的样子真好看。”倘若被蝶衣看到此番景象，又会惹来一大堆麻烦。

我鼓著气瞪他两眼，他才收敛下来。穿过小石子路，再往前走一点点就是上次我和雨铭看到的那幢暗红色的楼阁。走了进去，满园种满了柳树，也种满了兰花。只不过种的不是蕙兰，而是建兰。

我疑惑不解地指著花丛其中一朵开得正盛的金黄色的建兰，问道：“为何此处种的不是蕙兰而是建兰？”丰逸文弯身轻轻的一摘，放在我的手中笑嘻嘻的反问：“隐月，你以为蕙兰这麽易种，可以随处可见？”我低头望著手中的建兰，蕙兰确实难种，但是身处北方的建兰也不易。建兰不耐寒，也不喜阳。能养活，也实属不易。但如今开得很茂盛，证明了丰逸文真的颇为用心去打理这些兰花。片片兰花，片片情丝。他种的这些兰花究竟是为了自己，还是他人？

“说的也是。”我将手中的建兰塞回他的手里，然後向前迈步。兰花清幽淡素，被夏末阳光一撒，更显得勃勃生机。我环视四周，差点忘了他带我来这里的目的。转过身，看著他嘴角的盈盈笑意不禁一愣。他为何要带我来书房？

抬头望著前方的红楼朱阁，偌大的暗红色牌匾悬在房顶的正中。上面写著四个龙飞凤舞的字，淡博静思。我深深的凝视，忽然觉得丰逸文其实也如自己一样，喜欢平淡的生活，喜欢简单的生活。既然喜欢，为什麽这几天却连续接见各大官员，甚至还千方百计要官复原职？

心里虽这样想，但是我不能问。一旦开口就觉得自己开始关心他，自己变得很奇怪。我轻声的问道：“你带我来这里做什麽？”他微微一笑拉著我往前走：“一会你就知道。”推开了大门，两侧分别摆了几张楠木椅子，正中也是如此，只不过挂在墙上的丹青吸引了我的所有目光。我一步一步的往前走，愣愣的盯著那幅丹青。梨花院落、飘香满地。这幅画画的不就是以前我的老家吗？怎麽会出现在这里？

抬起手，想摸一摸。还没触及，又放了下来。眼睛直盯著那副丹青，如水如雾的江南景致，仿若重现在我的眼前。青瓦灰墙，流水长桥。朵朵梨花，叶叶深情。画中的小楼阁被梨花湮没在烟雨之中，如尘如仙。即使它变得怎麽样，家就是家，我永远也不会忘记的。

丰逸文走了过来站在我的身後捉著我的肩膀轻声说道：“隐月，这幅画是一位故人送给我的。你觉得怎麽样？”我愣愣的凝视著眼前的丹青，似乎又回到了孩童时的光景。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飞时花满城。正是阳春三月的好风光。这个地方我依然记得，曾经我与娘亲一同坐在这里，和许叔叔一起边赏花边游戏，乐也融融的情景如今再也回不去了。

时间是回不去，可是看到这幅画之後我觉得其实根本就没有遥不可及的程度。十年，说时迟说时快，眨眼就过去了。没想到现在的我可以这样平静看待曾经的往事。往日不可再留，时光也会飞速的流逝。曾经我想过要报仇，为了全家惨死的三十六口。经历的许多事之後，现在的我只想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

既然这幅画画的是我的老家，为何会出现丰逸文的书房？难道是我爹送给他的？低头一看，落款人名字叫做云殊，似乎是个姑娘的名字。看来是我想错了。或许这只不过是个巧合而已，作画之人可能曾窥见我家一角的景致。

“怎麽啦？这画有什麽问题？”

我回过神，淡淡的一笑，“这丹青画得栩栩欲生，我挺喜欢。”丰逸文双手圈著我的腰身，把头搁在我的肩膀柔声的说道：“你喜欢的不是这画，而是里面的梨花。一会我作一幅送给你，可好？”我转过身，微微一笑：“不用了，逸文。”他不解地看著我问道：“为什麽？”

“心意到就可以了，无需为我费神。”这几天你一直都忙著接见朝中的官员，想必已经累了。何必为了我，又劳神又劳力的。

丰逸文温柔地说：“不费神，我只不过是想为你做点力之所及的事而已。”话刚说完，他就拉著我走到案桌旁。然後弯低身子，拉开一个一个抽屉，似乎在找什麽东西似的。我歪著头瞅著忙乎乎的他，感觉到他的一片真心。以前曾经想过，他赎我回来无非是为了丰逸轩，现在看来，或许他说的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