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从来没有这样爱过一个人,如晨露,如暮烟,是那样的清澈剔透,缭绕摇曳暧昧的哀愁,就这样沁湿我的背,缓缓伸手一摸,那种寒凉已是不知多久的过去。
亲爱的莉,虽然我的母亲已经无法阻止我们在一起,而我们也真的无法在一起了。
那是什麽样的距离呢不再是环境的反对、心理的抗拒,而是一种无奈的分离。时光的情境把我们狠很的折磨後,不留情面的离开,被伤害的我们,所仅留的情绪也无法好好在一起了。
我讨厌一种暧昧的电影结局,经常是两个主角因为无法割舍过去而选择分离。我乐观的认为没有割舍不了的过去,就那样成为两个人的障碍太过可惜,我以为我很洒脱,实际上是我从来没机会去面临那样的折磨。
你有一双精致bainen的手,我母亲说那是千金富贵手,没有吃过苦的手。
初次相遇时,我第一眼看见的不是你秀丽发亮的脸蛋,是那双温柔善良的手。
手也有善良的性格吗那绝不是我多情的想像,因为那是你擅长表达的语言,你会告诉我:你很开心、你很高兴、你很喜欢,你所使用的辞汇从来没有负面与悲哀。
你身上聚集着所有的幸与不幸,一个议员的独生女与天生沉默者。
2.
1997,是我们离别的那一年,我28岁,我意识到自己成熟了,所以下了一个痛快的决定,你若知道我的心意,绝对会怪我只是自私的为你好。
今夜天气相当湿冷,吐出的雾气几乎模糊了视线,我试图想看清楚你一点,但彷佛有一层层的冰霜冻住我的焦点,双瞳对抗粗糙的气候终究会迷失。过去我深信所有的意外都是天注定,但这一次是我无法推托给命运。我们并非必须非得离别,一样可以过与环境相安无事的日子。一切都过了不是吗但不是,事情没有这麽简单,我无法控制心情快乐,我发现你也不快乐,这就是最悲伤的发现。
因为这样的自觉,我希望你往後可以快乐。
「好好保重自己。」看着你纯真的手,你是否发现我把你作为交易的对象,我用我的爱交易了另一份爱。
还记得你最後的影子,修长而寂寞,消失在转角街口,你的脚步声和你一样沉默,静悄悄的退出世界。而这世界是我的。
我以为你会依依不舍的回头看我几眼,但你没有,我始终只能注视你褐色的发丝在风中摇曳,我们的亲昵就此永别。
3.
「你好。」直到第四次向你打招呼时,才发现你不会说话。
母亲将我拉到一旁,严肃的说:「以後你要好好照顾她,我跟她父亲谈过了,他也认为有一个年纪大的照顾她比较好,毕竟大人都很忙。」
过了一阵子,我才晓得大人的忙碌对孩子总是相当残酷。
我们相差八岁,我母亲担任你父亲秘书时,我高一,往後十年我们如同亲姊妹般的相处着。
「以後你叫我的时候,可不可以用你的手指摩擦我的手,就像这样。」我捉起你的手指摩擦在我手掌中央,瞬间的亲昵感让我兴奋晕眩,而你驼红的小脸正在发烫。从此你呼唤我的动作,就是左手食指与中指轻轻的摩擦在右手掌中央,那样温柔绵密的彷佛擦起回音的涟漪。从此我听见你。
你的父亲一周探望你一次,你的母亲天天探望,却没有正视过你。
「她现在是什麽意思」你议员父亲望着你开心的样子,殷切的问我。
「她说她很高兴,也很开心上次你送给她的画具,她很喜欢。」我照实翻译。
「她想要什麽你跟管家说就好,搞不好她会是艺术天才。」议员得意忘形了起来,他一直以为残疾的沉默者对艺术都有天份,所以当他发现女儿无法说话时,拼命将她往艺术领域推。
你母亲表面上内疚你的残疾,始终无法好好的正视你,但我知道她内疚的,是她无法再生育。
「夏姨,为何不送莉去上学莉她想去上学。」夏姨似乎是议员某个长辈,实际关系我也不清楚,但她主管家里所有的一切。
「她爸担心她被欺负,而且我们可以请老师来教,有老师在的地方处处都像学校,这样也算是上学啊!」夏姨的想法永远是对的,说她错,那麽我会遭到惩罚。
你双亲几乎将全部的你托付给我照顾,我悲哀的是,你选择沉默,也选择不反抗。
我至今不晓得对你的爱是同情居多,还是牺牲居多。
你必须有人爱你,否则你真得太可怜,孤独的可怜,没有人了解的可怜。
我的母亲是你父亲的秘书兼情妇,十年了,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只有你选择让自己不知情。你很顽固的善良,每一种关系对你而言都是纯洁无暇的,你认为你的父亲爱你,你的母亲爱你,我也爱你。
但几乎没有人了解你。
你的父母必须透过我才能清楚你在想什麽,你是几乎不能没有我的,只有我才能正确的传达你的思想、你的感情。或许是因为我诠释的正确无误,契合的就像你是我、我是你一般。
这就是我跟你的爱情,因为这样,我们永远在一起。
4.
天气晴朗无风时,夜间便会有小滴的露珠附着在冰冷的地表、草木上,而你便是附着於我心中的寒露。还记得我曾热烈亲吻你的手,柔嫩而圆滑的质感碰触我的嘴唇,你身体总存在隔世的透凉,无论我如何紧抱着你,你心理的淡然却是我无法加温的。
(姐,你觉得我很可怜吗)1992年,你15岁,终於意识到我对你的同情。
「为何这样说」我惊愕,我以为你会永远逃避禁忌的话题。
(你总是很可怜的看着我,看着我。)你摸着我的眼皮,感受我滚动的眼珠在对你说话。
「因为你不说话,你为何不说话,我妈说你不是因为生病,你是因为突然有一天突然不说话。」我以为或许你也到了诉说思想的年纪。
(我要说什麽呢我已经说够了。说了不代表别人会比较了解。)
「我不懂。发生过什麽事情吗」原来当你说出真心时,我才发觉我根本不懂你,这是否代表你更可怜了。
後来,你说那是属於沉默者的艺术,只要一个人就可以创造的美丽,而那份美丽不需太多人的意见就可以完成。是啊,只有自己可以完全理解的沟通,就是保持沉默,就是对自己说话。
我一直以为你不能没有我,後来我才发现,是我不能没有你。失去我,你依然可以沉默的活下去,而我失去你,却再也不能骄傲的替你发声了。
原来,我也希望你继续保持沉默。
5.
母亲有离开议员的念头後,开始阻止我们太过亲昵,我痛恨她的自私。
「我要你记住,你跟她搞亲昵不甘我的事,但我已经奉献我的青春在她父亲身上十多年了,我不要你跟我一样。你爱谁都好,就是不可以爱她。她是很值得人疼爱,但是不差你一个。」
「你油水捞够了是吧还是想见风转舵」唯有对母亲我才会展现尖锐的一面,虽然不免有会有几个热呼呼的巴掌赏过来,但母亲的反击,我早已不放在眼里。
「你说话怎麽这麽贱啊!我跟你说,再几年,我就会走,你也找机会走吧。」母亲虽痛恨我那张嘴出言不逊,但至少她要我知道她比爱议员还要爱我。
「我不会走的,你让别人糟蹋我自尊这麽多年,我为何还要走谁不知道你是他的情妇还有人以为我是他的私生女!」我气愤,她利用我讨好他的女儿,现在又以为我好做理由,要求我离开你。
母亲保持沉默,第一次我发现她用很可怜的眼神看着我,就像我看着你。原来那种眼神是这麽令人难过。
现在我常会想要是当时在一起就好,虽然在一起反而不快乐,一定不快乐。可是我好贪心,宁愿不快乐也要在一起,这就是所谓爱的折磨吧。我们始会终挂念着我们的过去,我的母亲,你的家庭。
6.
你激动的姿态让人看不清你想表达的意思,你不停的颤抖发寒,我感觉你有一种悲愤却无法呐喊。这是在你听到议员被枪杀後的反应,这一年是1994年。
议员被枪杀的新闻登上那年台湾最大版面,警界、新闻界持续追踪凶手十年,等我们都获悉真相时,早已别离好久。
当时第一个被怀疑的嫌犯是我已失踪三天的母亲。
「我跟你说,现在警方表面上怀疑凶手是清莲,其实…」夏姨的朋友压低声音说:「其实是跟工程围标惹上黑道有关系。」
初时夏姨表现诧异,却又立刻佯装镇定:「是这样吗可是他虽然鸭霸,却很识相,有可能是这样吗」
「当然有可能,现在担心的是,死一个人够吗」
夏姨紧张了,连忙问:「什麽意思,不要卖关子,让我穷害怕!」
「清莲会失踪有可能是因为黑道想把罪名推在她身上,只要她一失踪,警方又没证据,很快这命案会变成悬案。」
「我的天,我的天,难道这世界没天良的吗」
「夏姨,容我说句公道话,你认为他有做多少天良事我儿子不就是被他害惨的,今天总算让我等到他报应了。哼!」那朋友轻蔑的一笑,洋洋洒洒的离开。
一个过度风光的人,身边就是会有人在等着看好戏,有些人也许早就稍有怀疑,但有些人,你甚至无法知道他的心态。
「夏姨,我该怎麽办我该怎麽办没了,什麽都没了。」你的母亲惶恐失了分寸,她担心不是真相无法水落石出,而是失去一切。
「去竞选吧,现在不是要选举立委吗这或许是一个好机会。」你父亲的朋友投机建议。
「是啊,现在大家都会同情你。只要说你想捉到真凶,别人一定会支持你的。」夏姨似乎找回一线契机。
你的母亲果然选上立委,而我却面临更大的打击。
新闻报导指出,这可能涉入我母亲的情杀事件,因此知道我身分的人,是更多不认识我的人。
我终於知道你沉默的理由,因为你不想成为别人的焦点。
此时如果你离开了我,你会很可怜的,而我离开了你,我更可怜。
7.
我们是被遗弃的小孩,是两个尴尬身分的结合,1995年我们选择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