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有人给这座死城取了个名字——岁月未侵之城。
“所以——你因为一个人的死杀了整座城的百姓?”柳孤灯心下大骇,迟疑着望向一身黑斗篷包得紧密的瘦弱男子。
谢宴思忖片刻,轻声道:“阿九不会希望你带着仇恨活着。”
闻言,远清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低声笑了笑。他的笑声粗粝沙哑,仿佛指甲刮在了石头上一般让人毛骨悚然:“阿九死了,我如何活得下去?所以我就屠了整座城的人,要他们全部为我们陪葬。”
“刷——”宵练出鞘,一道剑光迎面而来,谢宴挥过白虹,反应敏捷地挡在了远清面前。
“谢宴,你让开。只要他灰飞烟灭了,这座城也就——”似乎是被眼前的景象惊到了,简素虞忽然住了口。
“天啊,他的脸——”月黄昏忍不住惊呼一声。
宵练的剑招被谢宴挡了下来,然而带起的凛冽风势却直直地削开了远清面上的幂篱——露出一颗枯黄的头骨。
“别看!”远清杀气腾腾地吼了一句。见蒲新酒也望了过来,远清手忙脚乱地遮挡住不小心显露出来的白骨,原本的杀气转化为哀求,“不要……看……”
一直没有出声的温无垂下头颅,默默地挡在远清面前,挡住了众人的一干视线,冷冷道:“阿九拙劣的演技根本无法阻止贪婪的人对于长生不老的追求——当时在场所有的年轻男子在阿九假装发狂跳河自尽后,一齐立下生死状,他们喝了他的血,吃了他的肉,妄图延年益寿成仙成神。最后更是为了防止他生出怨灵,把他化为白骨的四肢和躯干封印在了三江城的四个角落与城主府,让他永世也无法超生。”
此言一出,满座俱惊。
所以有的时候,人心远比妖魔鬼怪更可怕。
“上至半入土的老人,下至嗷嗷待哺的婴儿,只要是屋子前系上了红绸带的人家,他们每个人都有份。”远清带着深切的恨意,冷声道,“既然他们想要无尽的寿命,那我就成全他们。从那以后,三江城的百姓将在日出而作,日落则被魔龙遗孤的怒火灼烧灵魂,化为走尸在护城河里溺死自己,就像阿九死的时候一样。”
“远清。”蒲新酒忽然轻声唤了一句。当他开口的时候,所有人都十分有默契地沉默了下来。
听到他的呼唤,远清的身体几不可见地颤了颤,双手紧握成拳。
“你是不是活得一点也不好?”蒲新酒摩挲着脖子上的龙鳞,不禁红了眼圈,他一改往日的不耐,柔下调子,“你这个样子,他看到要心疼死了。”
客栈里突然传出一阵压抑的抽泣声,混杂着骨头相互摩擦的哭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响。
在静谧的深夜里显得尤为哀伤。
过了许久,蒲新酒拉着远清的手,就像年幼时那般,缓缓消失在夜幕中。
谢宴望着他们的背影,伸出手拍了下温无的肩膀,问道:“新酒真是阿九的转世?我真的想象不出来他那个个性,会护着一个人护到死啊。”
“还用问吗?”柳孤灯似乎也是受了极大的震撼,他抬起手偷偷抹去了眼里湿润,“新酒身上的龙鳞不该是最好的证明吗?”
“那是远清留下来的头发吧。”月黄昏附和道。
没有理会他们的感慨,温无忽然无厘头地冒出一句,些许怅然:“所以长生到底有什么好的……”
“道长,”简素虞忽然开口,叫住他转身离开的身影,“万物随心即为道,不必拘泥于寿命。”
“温无!”还没等温无咀嚼完简素虞话里的深意,谢宴也叫住了他,“温道长,我——”
“谢宴,三江城的事情已了,我要找到的其中一人也已经找到。”温无却径直打断了他的话,平静道,“再过几日我便走了,你——保重。”
这道别也太匆忙了吧。谢宴讶然,还没来及多问几句,就见到风一般的道人早已一个瞬移,不见踪影。
“他要找的人是谁?”柳孤灯多嘴问了一句。
月黄昏坐下来,凉凉地望了一眼过来,没好气道:“还用问吗?你见温道长喊过之中除了谢宴之外的人吗?”
柳孤灯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他要找的人是谢宴?”
无心理会他们的没有营养的交谈,简素虞揉了揉眉心,转身向楼上走去。
“师兄你该不会误会了什么吧?”谢宴也追了上去,嚷道,“师兄你听我解释啊!我跟温无真的不是很熟啊!”
第32章瞬息白发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座城终于凭着微弱的希望迎来了原先的繁华。有一缕的炊烟从民宿街坊之间腾起,在晚间的微风中轻轻飘动着。
温无早就不知所踪,谢宴本想抓着他最后想问问关于自己的事情,谁知那日去他房间寻人的时候,发现屋子里一阵空寂,不知何时已人走茶凉。也是,温无出身于神秘的镜月谷,本就和其他道门中人相交甚少,这般来去如风也倒是符合他们一派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风格。
谢宴叼着一根草,倚坐在客栈的屋檐上,脚下是喧闹的客栈大堂,向来刀子嘴豆腐心的月黄昏面带笑意,正在与伤得不轻的店小二热切地讨论着什么,大大咧咧的柳孤灯坐在桌子边大碗喝酒,时不时附和几句,拍得桌子哐哐作响。
他这个位置,一转身恰好能对上对面简素虞房间的小窗。对面的人眉头紧蹙,绷着一张俊秀的脸颊,原本正盘坐在床上入定,佩剑宵练在桌子上散发着莹莹蓝光。似是察觉到过于灼热的视线,简素虞睁开眼瞥了偷笑的某人一眼,起身走到窗前,“砰”得一声无情地关上了窗户,震得房檐上的灰都抖了三抖。
谢宴又开心地笑了一会,他一手抚着自己的白虹剑,望着人声鼎沸的码头,一手摩挲了下后颈的封印,喃喃道:“难不成我也是条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