熄了火,南宫神翳趴在方向盘上有些出神地看着小区门口,明明昨天才见过面,却感觉像是隔了好几年。据说人变老的征兆之一是对越久之前发生的事情记得越清楚,越近发生的事情反而记不住,那他现在算什么呢?对昨天见过他的这件事情记得很清楚,却又记不起那是什么样的情景。
天蒙蒙亮,视线里便出现了一个身影,南宫神翳以为是自己花了眼,便坐直起来,一身棕黄运动装扮的人从雾气里走出来,弯腰踢腿做着准备动作,不多一会便跑了开去。
呵,慕少艾。
看着他沿着旁边的小路跑了出去,不想惊动他所以南宫神翳并没有驱车跟着,原先躁动的心情现在反而平静了下来,拉开车门走下车,薄雾中燃起了一星点的火光,烟气绕着雾气缠缠绵绵,在太阳出来的那一瞬间消失无踪。
南宫神翳看到慕少艾回来的时候手上拿了两袋东西,估摸着应该是早餐吧,突然就听到了肚子传来不合时宜的叫声,南宫神翳有些窘迫地回到了车里,竟又是静静等了一个小时。
“我送你们。”没有让慕少艾开口拒绝的机会,南宫神翳拉开了车门,阿九很识相地蹦着跳上了后座,还给自己系好了安全带,然后就巴巴等着慕少艾上车。
小孩子也是贪图安逸的主,跟一群小朋友挤校车叽叽喳喳哪有坐私家车来得舒服,还可以把脚踢来踢去。在阿九热忱得近乎喷射小火苗的双眼注视下,慕少艾带着满脑门的黑线坐上了副驾驶座,心头一阵感叹,的确是该买辆车了!
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给幼儿园的老师,说明了今天不用校车接的情况之后慕少艾便往后看了看,见阿九还算安分,看上去心情很不错的样子,也就暂时按下了心头的不悦。他有很多的问题想要问南宫神翳,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打算以后都这样了?脸色为什么看起来这么糟糕?又熬夜了?吃过早餐了没?
换做是认萍生,这些问题他眉头都不会皱一下便可以轻松问出口,可现在他不是认萍生,慕少艾唯一能问的只有,南宫神翳,你到底想怎么样?
路况很好,南宫神翳一路上没怎么停就开到了幼儿园门口,慕少艾下车给阿九开了门,阿九很利索地解了安全带便跳下了车,拿过慕少艾手中的书包和饭盒,心情很好地冲着他挥了挥手,就在老师的带领下走进学校了。
看了好一会儿慕少艾才转过身,发现南宫神翳也下车了,正有些发愣地看着自己,那是只有在两人单独相处时,慕少艾才能见到南宫神翳式不设防的神情。
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慕少艾走到驾驶座那边:“我来开车。”
南宫神翳没说什么就上了副驾驶座,慕少艾关上车门,从包里拿出早上吃剩下的包子和用保温桶装好的粥——他早餐一向吃得不多,念书的时候也是这样,早餐总是吃一半,剩下的一半留到课间补充能量。
将这剩下的一半递给了南宫神翳,慕少艾的声音里听不出有什么起伏,“吃吧,还热着的。”
包子是放在保温桶上面的隔层,有粥的热气熏着,并没有变冷,一口咬下去,仍旧是软乎乎的。
恍惚记起从前,两个人吃早餐的时候,总是一人一笼包子,南宫神翳的是三鲜馅的,慕少艾的是菜包子。
而这个城市显得有些平常的早晨里,南宫神翳吃着三鲜馅的包子,看着道路两旁的树木建筑不断后退,居然有些矫情地出神起来。
第十一章
南宫神翳无疑是挑食的,但鉴于他手艺精湛,所以这样的毛病也就不算什么大事儿,而像认萍生那样的厨房杀手则是只要吃不死人的都能入口。但是到了后来,两个人的习惯好像渐渐调换了,认萍生的口味被养得越来越刁,不吃的东西也多了起来,而南宫神翳则是承担了包揽剩菜的任务,自然也就不挑食了。
认萍生的胃不好,所以无论前一天忙到多晚,南宫神翳也一定会早早起来细细熬好粥,然后下楼买两笼包子,等着认萍生醒过来,便可以吃早餐。
这个习惯保持了很多年,直到现在,南宫神翳还经常会在早上六点的时候自然醒,然后转过来看一下旁边,空空如也。
一口一口,细嚼慢咽,车里很安静,慕少艾不说话,南宫神翳也不开口,一路上静默相对又无言。
车在翳流集团大楼面前停了下来,保安知道这是董事长的车,便如往常一般想上来帮忙停车,却在车里面的人摇下车窗的时候看到了陌生的面孔。顶头老板坐在副驾驶座上面无表情,保安是个精明的,也不开口询问什么就转头朝值班室走去。
慕少艾伸手,想要拿回保温桶装在袋子里,好带下车,却讶然发现南宫神翳的手紧紧抱住了保温桶,纹丝不动。
颇觉好笑,慕少艾开口道:“翳流到了,把保温桶还我。”
南宫神翳执拗地一手抱着保温桶,还一副警惕的样子,生怕慕少艾横身过来跟他抢,一手打开另外一边的车门下了车,和同样下了车的慕少艾隔着车身对峙,“我洗好了,自然就会拿去还给你。”
无暇去考量南宫神翳的心思,慕少艾只是想快点离开这里,“既然你要这保温桶,那就送你了,不用还我。”
南宫神翳却是坦然,“洗干净了,我就拿去还你。”
看了看手腕上的表,离上班还有一段时间,赶过去医院的话还算宽裕,所以慕少艾倒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静静和南宫神翳对望,“你到底想怎么样?”
从他回国见到南宫神翳开始,这个男人就一直近乎偏执地坚持做一些慕少艾看起来觉得很幼稚的事情,可他吃不透南宫神翳到底想做什么,与其像以前那样自己一个人埋在心里想,还不如直接问,毕竟,猜心是件太累人的活儿。
总算是等到了这句话,南宫神翳先前的焦躁似乎被一扫而空。
“就算我以前犯了多么不可饶恕的错误,你就不能再等我一次么?”
等我发现我错在哪儿,等我开始后悔,等我想要追回,就不能,再等等么?
在往后的人生里,慕少艾一直是被人称道的好性格,他想,也许真的和南宫神翳有关,在还不算太成熟的年纪里两个人都由于一定程度的固执和不懂体谅而做了某些不大正确的决定——之所以说不大正确而不是错误,是因为慕少艾觉得那些决定并没有带来完全错误的结果。有些人相对一生,却在终末的时候满心后悔,以为平静了一辈子最后便能了无遗憾,不曾想有些心结不去解,它就永远在那儿,有些矛盾不去面对,它就永远像把钝刀,虽然不锋利,却一点点的,将人与人之间本来应该密不可分的关系割裂得鲜血淋漓,让这些人带着遗憾和后悔和这个世界说永别。
和生命的开始与结束打交道那么久,慕少艾见了太多的人世沧桑,有人握了一辈子的手,才知道旁边的人不是想要的,有人因为年轻时犯了错,却因固执到最后,连说抱歉的机会都没有。
白色的病房里每天都上演着生离死别悲欢离合,慕少艾仿佛一个局外人,看着人来人往,看着谁的脸上痛不欲生,看着谁的眉角黯然泪下,看着有人还来不及希望什么就已经陷入绝望,他钟爱的这个职业,给了他最圣洁的白,也给了他最无助的黑。
所以那天早上,八九点的太阳还没开始散发它的热力,懒懒挂在城市上空,暖暖照着对面的人时,慕少艾心底某处一软,他不是为了痛苦和追悔莫及才认识眼前这个男人的,转眼人生过了一小半,认识南宫神翳的时间也超过了一只手能数得清的年头,慕少艾微微眯起了眼,“如果这次我仍是等不到呢?”
南宫神翳把保温桶放回车里,绕过车头,明明是那么短的距离,他却觉得自己像是走了一个世纪那么长,过往种种掠过心头,他终于来到慕少艾的身边,微微低头:“那你是愿意试着原谅我了么?”
慕少艾一脸沉静,没有笑意,没有点头,却不再是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疏离,被南宫神翳小心翼翼的用词触动,微微偏过头去:“保温桶洗干净之后记得还我。”
语毕,慕少艾便丢下仍在原地呆住的南宫神翳,径直离开,他可不像某人,是大老板,不用担心上班迟到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