笏政的说辞让最开始的南宫神翳很不能接受,他不是不能理解这样一个地方对认萍生的意义,他也答应了完工之后会在附近再盖福利院,计划比原来的规模更大、设施更好,所以为什么认萍生要这么残忍地选择一走了之?
“认萍生说得对,你太唯我独尊,而在我看来,你还很自以为是,学长,不要用你自以为是的好和对去衡量认萍生这个人,他比你我想象的都要固执得多。我和他认识这么久,从来都不知道他小时候的事情,他却对你讲了个大概,能让这么一个长久以来都将心事烂在心里的人对你坦诚到这个地步,你还在苛求什么?”
相谈的结果是笏政在扔下这几句话之后冷笑了一声离开了咖啡厅。
那是在认萍生消失了一个月的时候,南宫神翳终于找上了笏政,神情憔悴而落寞,气势却依旧咄咄逼人。
身为一个旁观者,笏政看得比谁都清楚,两人的棱角那么锋利,强行拥抱在一起,只会是两败俱伤,暂时的分开,也许并不是一件坏事。
但是他南宫神翳是谁啊?只不过半年的时间,他就查到了认萍生的落脚点,也知道他改名了,不叫认萍生了,那个南宫神翳第一次念的时候不由念出了“一蓑烟雨任平生”的名字,心下有些慌,推了手上所有的会议,在醒恶者为难的沉默中匆忙登机。
十几个小时的旅程,这个世界的另外一端,陌生的街道和陌生的人,南宫神翳甚至连倒时差的功夫都没有,就让翳流驻这边的办事机构负责人带着自己迅速来到前一天才知道的这个陌生的地址,异国的大学校园。
派出去的人还没查到认萍生的落脚点,南宫神翳让负责人回去工作,自己一个人坐在校门对面的咖啡厅落地窗旁。
可能会见不到的,南宫神翳这么想着,如果见不到,也许就不会那么不甘心了,断得干净利落,多好。
可偏生见到了,能怎么办?
认萍生抱着几本书出现在校门口的时候南宫神翳手上的杯子里咖啡表面震荡开了圈圈波纹。清瘦了很多,神情是最初见到时的淡漠,旁边有人时不时跟他说着什么,认萍生也只是微微点头,没有开口。
一切好像又回到了最初。
四个小时之后,南宫神翳踏上了回国的航班。
飞机上累得一根手指都动不了的南宫神翳靠在座位上闭着眼睛却毫无睡意,满脑子都是那个人清冷时的样子、微笑时的样子、斟酌言语商量事情时的样子、复习功课时眉头微皱极其认真的样子……各种各样的认萍生幻化交叠在一起,最后驱逐了这些影像而清晰浮现在脑海中的,是那天他夺门而出的背影。
自从南宫神翳回来之后,醒恶者就发现他变了许多,知道这位少当家是去找那个叫做认萍生的年轻人的,醒恶者甚至派人查过认萍生的身家背景,孤儿,朋友也不多,人际关系简单得两三行就能总结完。醒恶者不清楚这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唯一知道的,这位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翳流当家,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强大而可怕。
开始不择手段,开始强取豪夺,不再是学生时代时克制有礼的王者,这两年的南宫神翳变得专制霸道,翳流上下对他既不敢怒也不敢言,完完全全的独裁者。
尽管在最开始的时候醒恶者便知道南宫神翳的个性向来如此,只是在他念大学的某一天,说话的时候脸上突然带上了若有似无的笑意,浅浅却是清晰。醒恶者真的以为一切都会不一样的,却没想到当所有事情打回原形时会更变本加厉。
不是没想过去找那个叫做认萍生的谈一谈,但是看到照片上这个年轻人疏离的眼神时醒恶者就明白了,这人和南宫神翳之间,没有他人圆场转圜的余地。
城市的另外一边,慕少艾将阿九哄睡了之后轻轻带上房门,走回书房开了电脑查看邮箱,里面有医院工作人员发过来的一些资料,目的是让他尽快上手。等到将所有的资料仔细过一遍的时候,这个城市的黑夜已然浓墨登场。
慕少艾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肩膀微酸,窗边看着外面经过的车流,车灯明暗交替,飞驰而过,很是熟悉,这样的场景他在南宫神翳的公寓里落地窗外阳台上看过很多次。
那时南宫神翳的表情虽然依旧冷峻,眉眼却是温和的。有些事,慕少艾不想去深究,也不敢。直到现在他依旧不知道这场豪赌里面,自己手中的筹码究竟有多少。
第十章
天还没亮慕少艾就醒了,这两年在国外的生活一直过得很紧张,语言的关系,刚开始时总是倍感吃力,骨子里的自尊蠢蠢欲动,所以即使比别人花多两倍甚至十倍的时间,慕少艾也从不知疲倦,久而久之,竟也习惯了这种作息了。
城市的清晨在白天的喧嚣还没席卷而来的时候总是特别安静,干净的空气,微冷的呼吸,凉凉的露水化成薄薄的雾气笼罩在城市的上空,在云层下面肆意地拥抱这座还在沉睡中的都市。
起床的时候慕少艾照样是放轻了声响的,尽量不惊动还在睡觉的阿九,好在这房子的隔音效果不错,只要把房门带上了,在客厅里走动弄出点声音房里的人也不会听到。
换了身衣服跑完步回来,天已经露出鱼肚白了,小区外面卖早餐的店已经开了,慕少艾惦记着饭煲里煮着的粥可能已经开了,就买了油条和包子,拎着纸袋上了楼。
开门进屋,先是换了鞋子,穿过客厅在卧室门前张望了一下,阿九似乎还没醒,慕少艾嘴角挂起一丝笑意,转身进了厨房。米粒被煲开的声音咕咚咕咚,很久以前南宫神翳就对中医的食疗养身颇为推崇,且经常实践,每天清晨都会早早起来鼓捣他的养生早餐,俨然一副居家好煮夫的样子,慕少艾受他影响不小,在离开后的这两年里,尽管中饭和晚餐有时候会稀里糊涂的过,早晨这一顿倒还是做得色香味俱全的。
房门被推开的声音,慕少艾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醒了?”
阿九刚睡醒的声音带着软软的迷糊:“唔……”
“先去洗漱,早餐再等一会就好了。”
阿九比起别的孩子来说算得上是容易带的,刷牙、洗脸、吃饭、洗澡,这些事情都能独立完成,甚至吃完饭后的碗也会自己放在洗碗槽里,再把放在冰箱旁边的小凳子搬到流理台前,站上去,挤着洗洁精有些笨拙但却是认真无比地洗得干干净净。而最近,慕少艾还经常看到阿九在洗完澡后会把自己的衣服放进盆里,蹲在浴室的防滑瓷砖上,像模像样地接上水打着肥皂,抹了一手的泡泡,仔仔细细搓来搓去,看得慕少艾忍俊不禁。
往锅里倒了点油,利索地打开鸡蛋,慕少艾煎了一叠的荷包蛋,放在白色的磁盘里,又从冰箱拿了瓶酱菜出来摆上一小碟之后,阿九就已经坐在餐桌前拿着他的专属猫型叉子等着开饭。
阿九很喜欢吃荷包蛋,有的时候会在上面挤一点番茄酱,糊得自己嘴角都是,再喝碗慕少艾煮开了的粥,包子油条来者不拒,速成型奶爸不禁有些感叹,自家孩子还真是很好养啊,保证食物充足就行了,又不像别人家的小孩那么爱闹,还真是给他省了不少事。
吃完早餐看了一下客厅里的时钟,也差不多到时间了,慕少艾收拾收拾,拿了公文包和阿九的书包,四周检查了一下便带着阿九下了楼。
幼儿园的校车来接送的时间是八点半,医院的上班时间是九点,慕少艾打算送阿九上车之后再去坐公车,想想也是应该要买车了,不然每天下午带着阿九挤公交也实在是不方便,就这个周末吧,慕少艾这么想着,走到小区门口才发现停在前面的居然不是幼儿园的校车。
阿九抬起头眼睛瞪得大大的,南宫神翳靠在车门口看着一大一小手牵手从小区里面走出来的时候心里有种难以言语的感觉。他昨晚休息得并不好,睡一阵醒一阵,眼睛一闭上就想起那个时候认萍生急速离开的身影,梦中那个因事业正处于大展宏图时期而志气高昂的自己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一样,匆忙向外追过去,但是前面不远处的身影越来越模糊,抓不住。
惊醒时,已是满身冷汗。
天还未亮的时候南宫神翳就起身了,咖啡机启动的声音嗡嗡嗡,他已经很久不吃早餐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两杯咖啡就能撑过一个上午——那曾经是他最不屑的生活方式。厨房的冰箱里除了水之外也是什么都没有,厨具也已经很久没去碰过了,南宫神翳站在厨房外面看着偌大的空间里一点烟火气都无,无奈地摇了摇头,今天的咖啡有点苦涩。
放下咖啡拿着钥匙出了门,本来想要转两圈让脑子清醒一下,毕竟还有一天的工作需要面对,却没想到车开着开着就来到了那人现在住的小区楼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