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彻底找不到认萍生的深夜里,南宫神翳将自己灌了个烂醉,其实他早就该察觉的,这段日子以来那人的不寻常举止。认萍生向来不会过问他工作上的事情,那日下班回家,看到端坐在客厅的认萍生,南宫神翳有些讶异,认萍生本科毕业之后选择了升学,那之后又过去了两年多,正是忙着毕业论文的时候,常常在图书馆泡到半夜才回来,仔细算算,碰面的时间真的很少。
以为是他手头的事情告一段落了,南宫神翳很是高兴:“不忙了?”
认萍生低低嗯了一声,抬起头,看着挽起袖子向厨房走去的人,开口:“城北的福利院,非拆不可么?”
那是所有事情的开端,南宫神翳不知道认萍生为什么会问起这个,就原原本本说了,福利院设备陈旧,已经很多年没有接收过孤儿了,政府将原本的工作人员安排到了其他的岗位上,计划拆了福利院,将包括福利院在内的一大块地向社会重新招标,而翳流,标到了这块地,明天就要动工拆迁。
那日认萍生的表情比起往昔的平静多了几分隐忍的委婉:“可不可以不拆?我看过那块地的平面图,其实福利院占地面积并不大,翳流大可以绕过这里开发其他的地方。”
南宫神翳笑了笑:“设计图标都已经出炉了,这个福利院是一定要拆的,不然大型机器没办法进去。”福利院就横亘在那一大块地的出口,只有拆了,视野才开阔,在南宫神翳看来这是势在必行的。
低头不语了许久之后认萍生重又抬起头来:“如果我请求你不要拆呢?”
南宫神翳一愣,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认萍生。
“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你要喜欢那里,我给你再建几座福利院就是了,但所在位置是不能占着路口的,不然这个项目就要泡汤了。”
认萍生的眼神瞬间一僵:“南宫神翳,那里,对我来说,很重要。”
夺门而出的认萍生跑得飞快,极力装作没有听到后面的声音。
那后来成了慕少艾的日子里,出色的医师在接待完病人之后会偶尔想起那天夜里身后急促的脚步声,尔后是谁跌倒重重的声音,然后想起,也许,那个时候的不甘心,只是为了那人的无法感同身受,终究是自己苛求了。
在这以前两个人之间并不是一点儿摩擦也不曾有过,南宫神翳离开了医学这条路选择接掌了家里生意的时候,忙得不可开交连见面的时间都没有的时候,无意中撞见浓妆淡抹的妙龄女子围绕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他身边的时候,偶尔看到熟悉的校园风景里大树下青涩少女红着脸喊他认学长的时候,尽管谁都不说,但那冷到冰点的温度总归无法自欺欺人。
每一次静默的摩擦都在舌尖追逐耳鬓厮磨肢体极力交缠间被淡忘成虚无,他和他都以为这样就能够继续朝前走了,发生过的不愉快就那么自然而然的成了过去式,没有谁去想过要正视这些一点点的问题渐渐累积而成的心结。
当有人说笑那电视上新闻里哪个当红女明星很配翳流的当家呢,他认萍生也会跟着笑说是啊,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就算清楚对方的心又怎么样,能一起走的这辈子,不是光靠有心就能长久的。一方强势得唯我独尊,一方骄傲得不肯妥协,就只能是两败俱伤的结果。
很久之前他们一群人结伴出游,半山庙里求签。
签文批了他一句,一蓑烟雨任平生,纵是有心也难恒。
南宫神翳不信命,抢过那签狠狠丢回签筒,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大大方方拉起了认萍生的手闷声不吭地朝外走。
难恒呢,他跟在后面回过头看了一眼,庙里的佛像正施施然笑得人畜无害。
第九章
阿九的情况这阵子才有所好转,虽然还是不大肯开口说话,但在面对除了慕少艾以外的其他人时还是比刚开始那阵子好了许多,慕少艾以为这样随着时间慢慢流逝,阿九就能像别的小孩那样,没想到今天还是闹了脾气。
学生时代选修心理学的时候慕少艾虽然知道这是现代医学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但是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将理论知识实践在熟识的人身上,比如眼前这个本应该像五六岁年纪一样无忧无虑没心没肺的小孩,沉默得让慕少艾心慌不已,他不知道所学过的东西能否派上用场,却也知道不作为带来的可能后果他赌不起。
笏政把慕少艾和阿九送到小区门口就走了,他最近很忙,今天也是好不容易才得了空,现在赶回去补上今天的进程,慕少艾抱歉笑笑:“我好像一直都在欠你人情。”
看着抱着阿九神情疲惫的慕少艾,笏政冲他一笑:“反正你欠我的那么多,也不在乎多这一次两次,先走了。”
“路上小心。”
坐在驾驶座上打着方向盘的笏政苦笑,可不是么,光是为了应付慕少艾失踪后暴怒的南宫神翳,他就不止一次觉得自己命不久矣,遗嘱都准备好了,所以现在这种情况实在是太小儿科了。
“阿九,吃饭好不好?”
慕少艾煮好了饭,低声询问着从进门到现在就窝在沙发不动的阿九,一边麻利的把餐桌给收拾出来了,两菜一汤,阿九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还好这小孩不挑食,什么都肯吃,所以慕少艾也没在饮食上烦恼过什么。
阿九慢腾腾地蹭到了餐桌前,笨拙地爬上了椅子,期间拒绝了慕少艾好心的帮忙,一脸硬气地宣誓着自己男子汉的尊严。
慕少艾好笑,也没说什么,盛了碗汤放到阿九面前,小娃娃会自己吃饭——正常意义上的那种吃饭,而不是拿着勺子觉得好玩把饭撒一桌,事实上,阿九的餐桌礼仪显得相当有教养,就连慕少艾自己都觉得有点汗颜。
吃完饭慕少艾在流理台前洗碗,突然听到身后的阿九开口:“少艾,那大叔是谁?”
大叔……呃,就年龄来说南宫神翳的确是到了该被这么称唿的时候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慕少艾还是觉得有点别扭,晃了晃头才回道:“认识的人。”
慕少艾觉得以阿九的小脑袋大概是不会知道“认识的人”这四个字背后到底有什么含义,想想也好笑,大人们总以为儿童的世界很小认知很有限,所以就像他现在一样用一些简洁的字眼煳弄着开始用自己的方式审视和看待世界的小小娃儿们。
事实证明慕少艾这次栽得很厉害,事后想想都觉得太丢脸了。
只见阿九拨弄了一下盘中的水果又哼了一声才说道:“大叔看着少艾的时候,跟我看着麦芽糖的时候差不多。”
哐当一声,慕少艾在厨房摔得四仰八叉,他当然知道麦芽糖对阿九来说意味着什么,看来今晚需要做心理辅导治疗的不是这小孩,而是自己了。
而很后来的后来,当阿九逐渐成长为一个非常出色的大人时慕少艾不禁开始惆怅感伤怎么没有把他的腹黑和毒舌因子掐死在萌芽阶段,居然由着他在旁门左道上越长越歪。
南宫神翳回到大学时候住过的小区,这一套公寓有认萍生留下的气息,所以在他人间蒸发了之后南宫神翳把这里买了下来,偶尔会过来住,尽管一开始这偶尔的频率几乎是每天——想得骨头都刺啦刺啦刮着痛的起初每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