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男人啊,对谁都是彬彬有礼、斯文客气的,只有在自己面前才会露出这么孩子气的一面。知道这是他表现珍视的举动,认萍生也就任由他这么抓着自己的手,心底却有了那么一瞬间的空落落。
如果有一天,南宫神翳不再对他认萍生上心,那又会是怎样的光景?
向来以淡泊处世为人生原则的认萍生居然也开始患得患失了,他虽深知其中的无谓,却控制不住自己不去想,不去假设。
感情中的双方,所谓单向的追逐,不过是因为有人不愿多说,有人怕被岁月蹉跎,便不由得为偏执所磨。既然甘心成了“双方”之一,又何来单向之说?
南宫神翳还记得那天傍晚他辗转醒了过来,房间里没有开灯,窗帘半开着,夕阳的余晖懒懒地洒了进来,一室暖黄。
他偏过头,认萍生竟是坐在地板上,伏在床边睡着了,旁边放着白色的毛巾和已经没了热气的水。
突然就有种想让时间停留在那一刻的渴求。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慕少艾端上了茶,却发觉南宫神翳的思绪不知何时已然飘远了。
回过神来的南宫神翳摇摇头,本想说没什么,却鬼使神差地说了实话:“想起那年我生病,高烧反反复复就是不退,你照顾了我两天,最后竟靠在床边睡着了。”
慕少艾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香清淡,茶汤色泽纯正,光是这么端着,也不啻为一种极致的享受。
开口,淡如茶香,“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有什么好想的?”
是啊,过去了,南宫神翳微微一笑,也端起了茶杯,啜了一口,果然是好茶。
慕少艾极爱喝茶,似乎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是这样,南宫神翳也曾追问过他喜欢喝茶的原因,那时的他却说他自己也道不出个所以然,可南宫神翳却是从此上了心,隔三岔五便要替他寻些好茶,一时半会总是喝不完的,便那么存着,久而久之,一柜子满满的都是各色茶叶。
不知他在国外的时候,可还保持着这样的习惯?
心念一动,南宫神翳放下茶杯,开口道:“我曾去到你在国外念的大学找过你。”
慕少艾拿着杯子的手一僵,不可置信地和南宫神翳四目相对:“你当真来过?”
南宫神翳迅速抓住慕少艾话中的线索,“当真?”
嘴角扯起一丝似乎是刻意压抑了下去的惊讶弧度,慕少艾点点头,“那日午后,我和同行的人走出校门口,远远的便见到了对面咖啡厅落地窗旁坐了一个人,”顿了顿,“那人像极了你,可我又想,你怎么会出现在那里?”他本想看个清楚,却被车流阻挡了视线,以为只是一时的眼花,慕少艾并没有深究下去,没想到,那人竟真的是他。
原来他也看到了他,南宫神翳心中的某一处坑洼瞬间便被填平,不复空落。
第十七章
像是许久不见的老友,各自讲起彼此分离的那段日子里都发生了些什么事,见过的人、赏过的风景又有什么样的不同。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浑厚,那些生意场上的刀光剑影、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与百般算计,都被他淡化成了理所当然,他只讲起在那一段独自奋斗的日子里,少了他,是多么的难捱。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淡然,两年来远走异国的生活于他而言似乎并没有什么难处,他讲起那些他所陌生的大道,还有道旁那些青葱的大树,会在秋天来临的时候被夕阳染成金黄,看得人心里也痒痒的。
南宫神翳笑笑说道:“大树有什么好看的,国内不也有?肯定比那些还高大、还翠绿,润润的像是能滴出油似的。”
慕少艾也笑,“你又没仔细观察过,怎知国外的花草树木就不好看?我与它们时常见面,倒像是认识许久的呢,在我眼里自然是好看的。”
南宫神翳屈起食指,若有似无地敲打着杯沿,“这么说来,我连花草树木也是不如的,你愿意天天与它们相对,却不愿意看着我,听我好好解释一回。”
气氛变得微妙,慕少艾杯中的茶已喝了泰半,慢慢的没了袅袅热气,喝着只觉有说不出的甘润,惬意得紧。
“那你呢?我离开之前你从未与我说过你自己的事情,我以为你也是不在乎的,两个人走到了一起,不过是因为习惯,所以对于分离,也渐渐去习惯不就好了?”
假如慕少艾早两年对南宫神翳说这样的话,他定是要生气的,即使不会勃然大怒,也是少不了冷战一回的。可现在的南宫神翳,却是多么庆幸慕少艾肯这么直白的对他说起平素藏在心里的话。
习不习惯的,南宫神翳弄不懂,自负智商极高,却失了情商。年少时以为只有他那样的妙人才能配得上自己,喜欢他清冷出尘的样子,埋首书堆的认真,不遑多让的优秀,还有万物喧嚣时那独坐一角的安静,南宫神翳总记得那时初见,他的侧脸下斜斜一片阴影,就那么生生的让整个炙热的夏天都清凉了下来。
在一起的理由有千种万种,南宫神翳着迷于那个身体和自己的契合度,仿佛永远也不会餍足那般,只要身下的人是他,南宫神翳总是很容易失控,好似要将他深深揉进自己体内、嵌进心里才肯善罢甘休。南宫神翳痴迷于这样的温度,冷冷的,却会在自己的撩拨下骤然火热,无数次床笫间他都会听到他低低的叹息,情欲中夹杂着丝丝无奈,南宫神翳却从不开口问。
他以为那样便是爱情。
男人之间的情爱本就难以公诸于众,南宫神翳现在想想,才惊觉那时的自己是多么的自以为是,他的为难,他的忍让,自己全然没有顾及到。
总怪他不辞而别,断得干脆,也恼他不识进退,恨他寡情薄意,如今细想,不过是自作孽,不可活。
南宫神翳定定看着慕少艾,“那么你,可习惯了?”
你说的人总要习惯分离,那么你自己,可曾习惯过?
在飞机场等候登机的时候,慕少艾也曾这么扪心自问过。他总以为自己是个没有故人和故乡概念的人,不知父母是谁,唯一亲近的长辈也已经去世,他本该是最习惯漂泊和分离的。
可是办理手续的时候,收拾行李的时候,转身离开头也不回的时候,那从心底深处点点渗透出来难以抑制的不舍,却是骗不了人。
他总觉得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天长地久的,沧海亦能幻化成桑田,更何况最是无常的人心?
可是,当飞机呼啸而起,耳边轰鸣声声,他却是突然觉得,也许,真的有些人,是可以长久的,至少,是愿意长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