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醒恶者也没有说那人不好,他只是说,两个一样冰冷的人在一起,是无法互相取暖的。
南宫神翳先是一愣,莫名的怒气涌上心头,那是他唯一一次对醒恶者发脾气,醒恶者却只是说了句请您好好想想,便走出了办公室。
其实那时的他心里比其他任何人都清楚,醒恶者没有说错,即使是那些不相干的旁人,也大多是这么想的。南宫神翳生气的是,这样的说法居然让他连一点反驳的余地都没有,因为它竟是那么该死的像极了真理。
当年的南宫神翳拼了命地去寻找任何哪怕一丁点的证据来推翻醒恶者的论断,却劳而无得。
对于年少时的南宫神翳而言,前途都是被安排好的,念书要拿最好的成绩,优秀得让旁人都无法企及,绝对的号召力和慑服力,天生的领导者也需要后天的不断进修和磨练。他做到了,从小就是最强的,南宫神翳从不讳言,也不需要谦虚。
可是说这些全都是被安排好的,也不尽然。南宫神翳并不排斥这样的生活,虽然没能像同龄人那样尽情享受应该有的童年和欢乐,可是他得到的也是那些人倾尽一生也无法触碰的。舍和得之间的选择,南宫神翳从来都认为自己是个聪明的人,也坚信他所作出的选择是正确的。
那年的笏政说,学长,你是不是认为所有的事情都理所当然的应该在你的安排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是的,在叫做认萍生的那个人舍弃了原先的身份远走他乡之前,南宫神翳的确是这么认为的。可就是因为意识到了自己的这个认定,南宫神翳才第一次感觉到了不安,甚至是害怕。
人和人之间的感情,哪有什么所谓的理所当然?即便是难得的你情我愿,也需要悉心经营。越是亲近的人,眼里越容不得沙子,不是么?
而现在,这些话都不需要其他人来对南宫神翳提起,他自己心里就已经像是明镜似的。
仍旧是错了么?
正当南宫神翳想得头痛欲裂的时候,他的视线所及处居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慕少艾打着伞,在南宫神翳打开车门之前便动作迅速地走到了副驾驶座那边,开了门,猫腰坐进去,收伞,关门,一气呵成,行云流水,看得南宫神翳都没法移开视线,他的一只脚还准备踏出车外,整个人都没反应过来。
“关门吧,冷。”慕少艾淡淡开口,也不看向南宫神翳,只是直直望向前方的雨雾蒙蒙。
南宫神翳回过神,连忙关上车门,又调高了车内的温度,侧着身子看向慕少艾,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你……吃了么?”
“……嗯。”慕少艾的声音轻得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飘过来的那样,听得南宫神翳心里一阵阵发慌。
“对不起。”他是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能又重复着早些时候的说辞,“你看看我,好不好?”这样安静到近乎冷漠的慕少艾,让南宫神翳心里很没底。
依言转过身来,南宫神翳眼底的浓厚歉意慕少艾不是没看到,可他就是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才对。
过了好一会儿,慕少艾才幽幽说道:“你不要这个样子,你不欠我的。”阿九的事情也不能完全怪南宫神翳,他又不是专业的看护,是自己没有考虑周到,笏政说得对,他有那么大的一个公司要打点,为了自己已是尽量在周全了。
总归是苛求了吧,慕少艾如是想着。南宫神翳有没有注意到他不清楚,可他却是将那些来往医护人员的猜测神情看在眼里的,那样自然流露的亲昵,旁人有什么猜测,也是无可厚非的吧?
南宫神翳低头看着慕少艾交叉着放在膝头的手,纤细,右手因为常年拿笔拿刀,指节有些粗大,又有些嶙峋的样子,衬得他的手越发瘦削。再抬起头来,南宫神翳的嘴角已经带上了一丝苦笑:“你这是准备和我清算么?”说什么他不欠他的,他和他之间,又岂是亏欠二字,就能理得清楚的?
慕少艾久不答话,只仔细看着南宫神翳的脸,眼里尽是血丝,底下浅浅一片乌青,昨天在医院将就了一夜,今天恐怕也是匆匆赶去公司的,近看着那胡渣都刺刺生着。
他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啊?慕少艾在心里长叹一声,许多年前,刚认识的那个南宫神翳,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干干净净、风度翩翩的,绝不会像现在这样,神情还染了几分哀戚,看得慕少艾脑海里一阵一阵的发麻。
据说那真正的情爱,是一个人为了另外一个人能变得更好、更强大,慕少艾困惑了,他和他,真的适合在一起么?
“翳流有很多事情需要你去忙,我知道,医院这边也是忙得很,我腾不开手一心一意照顾阿九,自然也不能累你和我一起的。”阿九表面看上去乖巧可爱,可他的心理咨询报告上却赫然写着病患有中度自闭的倾向,请家长配合细心观察。
就算是成年人,心理上出了点什么问题也是非常麻烦的,更何况是一个还在念幼儿园的小孩?阿九他可能根本不知道自闭是什么,也不知道他的什么行为就能被定性为自闭,却极有可能因为身旁大人们的一些不经意举动而认为自己是不受重视的,从此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一发不可收拾。
慕少艾想起好友惠比寿所给出的建议,他说小孩子还是在正常的家庭里成长才比较有可能完全恢复。
何谓正常的家庭?慕少艾也笑,嘴角噙着的苦意不逊南宫神翳半分,像他和他这样的,能够给阿九一个像别的小孩所拥有的正常的家庭么?
他连想都不敢去想。
“我们,”顿了好久,慕少艾终于说出了口:“不适合。”
雷声低低轰隆,南宫神翳却无比清楚地听到了慕少艾刚才说出的话,身体早他一步作出了反应。
被这劈头盖脸的吻纠缠得近乎窒息的慕少艾,被动地承受着南宫神翳近乎暴虐的力度,一动也不动。
感受不到任何的回应,哪怕是反抗,南宫神翳终于支起身子,死死地看着慕少艾,咬牙切齿,“你、休、想。”
几乎是落荒而逃的,慕少艾连伞都没来得及拿,只是拉开车门就往外冲了出去。
第二十四章
笏政准备进书房睡觉的时候,门那边传来窸窸窣窣开锁的声音,起初他还以为是慕少艾,可是过了好一会儿门还是没打开,笏政警觉了,不会吧,这还不到三更半夜偷鸡摸狗的点呢,难道真让自己给碰上贼了?
贴着墙推开了卧室的门,笏政探出头看了一眼阿九,很好,目测此娃熟睡中。轻轻地带上门,笏政蹑手蹑脚地走到了大门前,拎起扫把,做好了热身运动,准备一举擒下那不知死活的小贼。
等啊等,笏政都怀疑这小贼是不是有帕金森综合症了,怎么手抖到现在还没把门打开?又或者,是自家的锁功能太强大了么?笏政顿时很感动,感动到手一抖,咔嚓一声就把门给拧开了。
慕少艾看着手举扫把的笏政,蹙眉看了他许久,也不开口。笏政讪讪地把扫帚放回了门后,“你干嘛?”
摇摇头,慕少艾捏着钥匙进了门,顺手放在了玄关柜的盘子上,径自朝客厅走去,笏政跟在他身后,仔细打量了这人的背影,气氛不对啊!难道在下面开打了?笏政立刻摇摇头,否定了这个不靠谱的猜想,南宫神翳动手揍慕少艾的可能比火星撞地球的几率还低,哦不,应该是负值。而笏政虽然见识过慕少艾跟人打架的风范,但也就仅有一次而已,综上所述,这两人还算是和平主义者——至少表面看来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