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里的气氛安静得有点诡异,笏政知道慕少艾在想事情,他既不想打搅他,也不知道此时该不该劝他。
可即使是劝,又要怎么劝?
劝他不顾一切地和南宫神翳在一起?
都是快奔三十而立的人了,这些少年血气上涌才会讲出的话笏政说不出口,人活一世,人活于世,无奈有,阻碍有,挂虑更有,各种体会,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他不能替慕少艾做决定,也不能鼓动他下什么决心,这路是慕少艾在走,路的尽头是不是南宫神翳,笏政不敢就此下定结论,看着虽揪心,但也只能尽朋友的本分,好歹慕少艾离家出走的时候,还有个落脚的地儿不是?
笏政将慕少艾送到医院的大门口,便离开了。
慕少艾回到办公室,旁人说起昨晚又进来多少个急诊,还有个车祸的云云。慕少艾从不掺和这些,只是低头查看今天要做的事情。
有同事走过来,“慕医生,主任说让你参与一个病人的治疗。”
慕少艾抬头,点头,“好。”
治疗小组只有三个人,主任,精神科的一位年轻女医生,以及刚刚推门进入小会议室的慕少艾。
慕少艾认得这位女医生,精神科的姥无艳,虽然年轻,但是业务水平很好,算是年轻医生中的翘楚。
加上主任,看来这位病人的病情不轻,连他老人家都亲自上阵了。
拿过桌上的文件夹,慕少艾习惯性的从后面翻起,眉头越皱越紧,车祸,只是普通的骨折而已,打了石膏,基本上就只剩下后期护理的事情了,那么主任叫他来做什么?
看出了慕少艾的疑虑,主任心里其实也是不解的,但是病人的家属指定要慕少艾医生,他和醒恶者也有几分交情,总是要卖这个面子的,便只能开口道:“你刚来医院,就当是熟悉一些流程吧。”这个理由别说是慕少艾了,主任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医学生要花费很多的时间在医院实习,像是慕少艾这样的,怎么可能不熟悉医治病人的流程?主任哀叹,老来晚节不保,连说个大话都圆不了。
见慕少艾一副服从组织安排的模样,主任倒是安心了,“那你和姥无艳医生探讨一下病人的病情,姥医生会带你去查房的,我还有病人等着,就先走一步了。”
送走了主任,姥无艳主动开口,“不如我们一边走一边说吧?”她刚才看得清楚,慕少艾是从病历的最后一页看起的,他根本就没看到第一页病人的基本资料,真不知道这算不算得上是一种怪癖。
对于慕少艾,姥无艳一直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慕少艾这个名字是夹杂着那断断续续的声声“认萍生”被呢喃出来的。醒恶者也曾对姥无艳说过,其实慕少艾和认萍生是一个人,只是有人固执的着了相,总要分开两个来念。她虽然不清楚事情的前因,但后果却是赤裸裸摆在她眼前的。
姥无艳生性淡漠,待人接物总是维持着冷冰冰的温度,很叫人亲近不得,可是近几年来却也能和南宫神翳说上那么几句话。
他的话不多,十有八九都是关于那个人,时断时续,却是记得巨细无遗。
大概是医生的本性作祟,姥无艳对那只听过而没见过的人产生了兴趣,今日一见,虽不很震惊,但也有那样的一种感觉:也就是这样的人,才入得了南宫神翳的眼吧?
入眼是一回事,入了心,入了骨,入了血呢?
姥无艳无声嗤笑,所谓情爱纠葛,不过是求而难得,又或者,求而不得。
听起来并不是很严重的状况,只是姥无艳说这位病人比较特殊,他是由于精神方面出现了问题才会导致自控能力失常,这才导致车祸的。
精神方面的问题?慕少艾蹙眉,这并不是他的强项,所以姥无艳在讲解的时候,慕少艾听得十分认真。
进入病房的那一刻,慕少艾终于明白为什么会有病人的家属指定要他来当主治医生这一说了。
那人靠在床头静静坐着,骨折的脚打了石膏,看上去僵硬得很碍眼。
慕少艾的眼神终于移到了病人的脸上,苍白,没有血色,嘴角还有一些淤青,病号服覆盖不到的肌肤上三三两两都有些破皮淤血的伤口。可是,最让慕少艾觉得有些天翻地覆的,却是那人双眼中冷漠,是他从未见过的虚无。
不过是一夜未见,竟会演变成这样的场景。
第三十三章
姥无艳走到床头,诊视了一番,例行问道:“感觉怎么样?”
南宫神翳的声音听不出任何的情绪起伏,“麻。”
倒是很合作的样子,姥无艳扶了扶眼镜,床上躺着的这个男人,两年前可是打死都不肯说出和身体感觉有关的任何字的,现在居然能这么如实地表达,至少这点对于身为医生的姥无艳来说,是个很好的现象。她拉过椅子,自行坐下,看这样子是有得耗呢,她也不想一直站着,更不指望南宫神翳能开口请她坐下。
慕少艾走到床尾,检视南宫神翳打了石膏的腿,其实也没什么好检查的,刚做完手术都是这样,麻醉药效未退,病人也不会有太大的感觉。而等到麻醉药效过了,熬人的折磨才真正来临,尤其南宫神翳看起来伤得并不轻,也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到肢体的正常功能。慕少艾的手掠过石膏的时候不经意地颤着,他实在无法想象不能自如活动的南宫神翳,是个什么模样。
“要恢复还得花上一段时间,你……”慕少艾一窒,突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好,过了好一会儿才续上,“暂且忍耐些吧。”
南宫神翳开口,却是对姥无艳说的,“我要休息一下,你在这儿陪我。”说话间还伸手拉住了姥无艳的衣角。
姥无艳似笑非笑地看着慕少艾神色不佳的侧脸,只见他眉头皱成一团,好像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松开,然后礼貌地说道:“那我不打扰你们了,如果有事可以按铃,我会第一时间赶过来。”
由始自终,南宫神翳都没正眼看过慕少艾。
病房的门被轻轻带上,慕少艾的脚步声也很轻,隔了一会儿就听不见了。
似乎是确定慕少艾走得远了,南宫神翳这才放开姥无艳的衣角。
姥无艳仍旧是要笑不笑的样子,“学长,我出场费很贵的。”
“醒恶者每年付你不少钱当我的私人诊治费用,我只不过是让这些钱花得稍微值当一点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