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先生已经为您打开了结界和通道,会把您送到北国边境。”
他没答应,“绿谷呢?”
他知道的,他知道。他只是忍不住要问。
“绿谷呢?和我在一起的那个树灵,绿谷出久呢?”
绿谷出久没有走远,他是舍不得。就在他家的那棵树后,几株还算茂盛的树丛挡住他,他蹲着,腿很麻,眼睛却眨也不眨地看着远处的轰焦冻。
他在找自己。绿谷几乎没有看过轰那么没有耐性的样子,他很少发脾气,在绿谷身边的时候几乎从来也没有暴露过自己带有戾气的一面,这一刻倒是藏不住了。他不动也不说话,却像是下一刻就要做出拔剑的动作一样。
轰等了很久,久到雪又开始下了。
绿谷出久看着他走远,他的腰背还是那么挺拔,明明是和失魂落魄搭不上边的。雪地里留下一串脚印,一点点往前蔓延,绿谷伸着脖子去望,酸痛到快要抬不起头才收回目光。
他躲在树后,直到确认轰不会转头回来,才拖着沉闷的步伐一点点挪回自己的小房子里。满打满算轰也只在这里住了两个夜晚,比不上小镇上的酒馆,甚至比不上他们拥在一起睡的洞穴。
绿谷出久坐在床边,哪里也没看,什么也没想,他只是记起来自己没有说一句再见,有点无措。
天黑得早,蜡烛点亮后,地板上有东西在闪闪发亮。是轰焦冻早晨不小心弄掉的纽扣,上面花纹精致又好看,哪怕已经被磨损得看不出样式,也还是那么矜贵。
和轰焦冻一样。
情绪回涌时是浪涛,席卷了绿谷出久。绿谷扑过去握住那枚纽扣。
那是他不能救命的救命稻草。
02
这个冬季雨雪飘摇,整个大陆是缄默又寂静的一座孤岛。南边的景色难得一遇,纵横连接的河湖上覆着一层冰,利落的纹路顺着底层的水流闪动。再然后就是雪,延绵的无垠的雪,从降下的那一天起就没融过,层层叠叠,一直落去看不见的地方。
北边……北边又如何呢?
偶尔会有这样的念头倏地窜进绿谷出久的脑海,可能是睡前,也可能是白天四处晃荡的时候,更多是在闲下来手边无事的时候。最开始他很想克制,让自己忙起来,又开始像以前那样看很多书,主要是偏僻生涩又冷门的。他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混血获得能力,不论什么能力都好,结果倒没有出乎他的意料,到处都没有记载相关的事例。
绿谷没有在古林里呆很久,在遇到轰之前他也是一个人旅行的。
深冬季节,他没有在路上遇到多少旅客。
一切都和来时不同,再也没有多少稀奇的生物能给遥远的路途增添色彩。他有时觉得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
北边的情况大概是不太好的,从遥远的那片天就能看出来。阴沉的云翳后是不正常的光幕,有时稍微往北境眺望能看到灰白的,不正常的尘霾遮挡了那座城的全貌。
绿谷出久是在一个没有月亮的深夜惊醒的。
他这次没有忘记梦中的场景,太清晰了,真实得让他颤栗。他梦到城池失守,他像一株没有根茎的植物,视角里全是荒芜和堙没。他一直找,直到眼眶发涩也不敢眨眼,一直到醒来的那一刻都没有找到。
没办法立刻从梦里脱离,绿谷红着眼睛伸手触向身旁,是洞穴内湿冷又坚硬的岩壁让他清醒过来。黑暗中他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缓慢地、迟钝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绿谷出久在朝晨来临之前发起热。
他的额头很烫,即使把自己背包里所有能取暖的物件都用上也还是觉得冷。他身下垫着厚厚的草堆和棉衣,冷极了的时候甚至轻轻发起抖。
生病了之后反倒控制不好情绪,好几次他摸到被自己藏在衣服最里层的那颗纽扣,紧紧地握住,没过多久又红着眼睛爬起来把它扔到洞外。
最后又含着眼泪捡回来。
通往龙域的路途偏僻、遥远、坎坷。绿谷再次上路的时候发热已经褪得七七八八,只剩喉咙里还时不时泛着痒意,连着身体里任何一处敏感的经脉一起,每次咳嗽都一直颤到心口。
他是要去给轰焦冻祈福的。
那只和轰一起救下来的月光虫还跟着绿谷,到了冬季明显也变得没什么力气,总是迷迷糊糊地坐在绿谷的肩膀上,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绿谷有好几次看得想笑,食指伸过去要轻点爱丽丝的翅膀,他想轻松地调侃一句:“你的另一个爸爸不要你了。”
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龙域像大陆上的另一个星球。凹凸不平的地表下隐匿着珍贵的曜石,和振翅在空中的龙眼瞳的颜色一样黝亮。
骨翼扇动时,如尘的积雪就扬起来,遮盖在绿谷的面前。
绿谷出久又轻又缓地跪在雪地里,扬起他白皙得和周围雪色交融不清的脖颈,他缓缓伸出双手,那股让人亲近的温度就像水一样流淌开来。
太冷了,眼泪没能流出来就干涸在眼眶里,成为琥珀一样的树脂,成为坚不可摧的矿物质,成为什么也不代表的爱和欲,成为绿谷出久朝圣者的心脏。
第14章树星(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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