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凤心头跳得极重,每一下都似要跳出胸膛来。他这一刻真是怕极了润玉,可也爱极了润玉。他本是痛恨润玉算计人心,可这般的算计早已超出了寻常的范畴,帝位之上的润玉雷霆手腕却又带着柔软心肠,叫他无法不去倾心慕之。
只怕这也是他此生中距离润玉最远的时刻。
那殿内诸仙叩拜,只剩天帝、锦觅、月老与鸟族诸人还站着。精鹜心知大势已去,却还想要破釜沉舟,大声道:“纵你算计如此,可仍是药石罔顾!天帝之位怎可由这等人坐?”
润玉拍了拍那蛇的身子,原本趴在他膝头的金蛇便重新化为孩子,乖巧的躲到一边,他微微一笑,说道:“长老说我病了,本座却说自己没病,众卿说说,本座到底是病了,还是没病?”
东海海王站出来大声道:“陛下身怀天道,自然是春秋正盛、安泰无虞!”
说罢,水族诸人便领头道:“陛下春秋正盛,安泰无虞!”一时间,其余诸仙便也跟着糊里糊涂的高声道:“春秋正盛,安泰无虞!”
只那雷公电母、并鸟族长老几人,心知此番是最后的挣扎了,互使个眼色,几人竟忽然发难,天雷道道夹着仙火,带着滚滚杀气朝润玉劈来,旭凤大急,喊道:“兄长!”鎏英要去拉他,却只摸到一片衣角。
旭凤冲进殿内,正要施救,却见润玉如疾风般抄起那锦盒中的凶剑,将剑一挥!登时便是水灵蓝光大盛,自他身周升起结界,将他护在其后,那凶剑光华流转,强大的应龙之力附在剑上,哪有丁点凶剑的模样?天雷仙火砸在结界之上,引发一阵灵力的激荡,殿上修为稍差的,便登时耳鼻流血不省人事,却只有旭凤站在那一片混乱中,定定地看着那自润玉身遭升起的灵力。
寻常人看不出来,可他却一望便知,那水灵中夹着丝丝金色的纹路,若羽翼般护持着润玉——正是那寰谛凤翎。
他还将它带在身上!旭凤心头一震,愣在当场不知是喜是悲,鎏英趁机追上来,将他一把拽住,隐去了两人行踪。
只见润玉将凶剑高举,那混沌剑便光芒更胜,他将那剑重重向下一震!那灵力激荡被猛地断开,雷公电母、鸟族长老具是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什么散魂之症,什么元神泯灭?诸人眼望着他,只觉天帝威严不容冒犯,登时一个字也再说不出。
鎏英将旭凤拽到一个小角落,两人悄悄藏了,旭凤只痴痴地望着润玉,鎏英也自是叹服。润玉垂眼看着那不省人事的几人,神情仍是似笑非笑、似怒非怒,如今看来,这神情中又带着几分上位者洞晓一切的轻蔑:他是这棋盘上唯一的执子人,可笑这些人竟以为自己是在与他对垒。
润玉轻声道:“文曲星何在?”
文曲星应声道:“小神在此。”
“你执掌天界律法,鸟族谋逆,该当何罪?”
文曲星道:“有违天道,应全族受三万雷刑,神火加身毁去元神,以儆效尤。”
润玉又道:“雷公电母、岐黄仙官包藏祸心,助纣为虐,该当何罪?”
文曲星道:“身为天界臣子,怀有异心,当投入畜生道受九十九世折磨,再流放大荒。”
润玉点了点头,道:“是了,正是如此。”他正要开口下令,却忽听一人道:“且慢!陛下,小仙有一言想奏。”竟是那位未来的洞庭君,天帝的义弟璃儿。众人大气也不敢出的时候,他竟开口,大家都是奇怪。他如今是个人间十六七岁的少年模样,生得英俊端正,又得天帝亲自栽培,正是应了那句“君子端方”。忽听他开口,大家不免想起昔日洞庭水族之灾来,便觉得这少年怕是又要落井下石,却听他道:“陛下,鸟族虽罪大恶极,却只是这些上位者人心不足之祸。鸟族亦有无辜孩童、老幼妇孺,他们只想安静生活,不想卷进这权力争斗中,他们是最无辜的。陛下可否饶过他们?”
——胆子真大。诸人心中想着,就连那鎏英也忍不住道:“昔日废天后灭他洞庭全族时,可并没有这样的好心。”
旭凤苦涩道:“这番话怎么会是他一个不足千岁的孩子说得出来的?”鎏英一惊,道:“你的意思是,这是天帝授意的?可那又……”
“非是妇人之仁。”旭凤苦笑道,他虽看得清明,可这一桩桩一件件,若是让他来亲自操刀,是断没有这样的心性和坚忍的,他与润玉之间,果然润玉从来都是更适合做天帝的那一个,“璃儿今日求天帝放了这鸟族幼小,天帝没有不允的道理,但这罪魁祸首不可放过,牵牵连连便能将那族内有不臣之心的成年鸟族皆拔除了,到时留下的就只有一心臣服者和幼小儿童。你看百年千年之后,谁还会记得鸟族也曾是天后母族,也曾只手遮天?他们只会世世代代记得,是洞庭水君这个水族求情,是天帝陛下应允,他们才有了条活路。鸟族昔日欺凌水族,他便要鸟族世世代代承水族的情、受水族的恩,从此以后对洞庭湖君感恩戴德——杀人诛心,报复一族最好的办法不是将其连根拔了,而是让他们雄心尽失、认仇人为恩人……比起合族身死魂灭,可要厉害多了。”
他叹了口气。
“对那洞庭灭族之仇,兄长心里——到底是恨的。”
那么对他这昔日的仇人之子,又要如何呢?鎏英望着旭凤,眼泪不由得淌了下来。
“旭凤,你可别犯傻。”她轻声道,心知旭凤早就有心殉情,天帝如今的雷霆手腕,怕是不可能再与旭凤再续前缘了,旭凤如今能在此处,全是靠想着能为润玉做些事情,才吊着自己的命。可如今看来,天帝并不需要这个弟弟的回护。
那么,旭凤他……
她拽住那凤凰,心中凄惶。
第三十八章(三十八)
入夜,云霄殿上空无一人,只有天帝一个,还坐在帝位之上。他面前摆着一樽酒、两盏杯,可却怎么都不像是有心饮酒取乐的样子。
白日里天帝寿辰,鸟族发难却正中天帝圈套,精鹜隐雀、雷公电母等人伏法已被下了牢狱,迁出萝卜带出泥,又将鸟族内的反叛势力裁剪得干干净净。天帝一番算计如同信手拈来,毫不费力却又处处精妙,天界上下无人不叹、无人不服。
他本是该高兴的,可此刻却似乎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润玉望着那空着的两盏酒杯,不由叹了口气。这时只听一人朗声道:“大喜之日,兄长缘何叹气?”他把眼望去,见殿门口站了个人,背对着夜色只见他身材高挑肩膀舒展,面目却看不太清。润玉却怎能不知道他是哪个?这天上地下的,世人都觉得他弟弟颇多,今日刚又认了一个小金蛇取名“绪儿”,可唯有一人会用这般声音,郎朗地唤他一声“兄长”。
润玉想到这儿,便觉头疼得更甚——他看见此人便想露出微笑,心里的事却又让实在笑不出来,只能怔怔地望着那身着黑衣的魔尊一步步走入殿内、步上阶来,走到了他身边。
天帝身旁,除了天后岂容他人立足,此举大大的放肆,可润玉却没有斥责的心情。他白天这一通恩威并施,将整个天界都收拾的服服帖帖,可却唯有这个亲弟弟,桀骜不驯一片赤诚,却是他驯服不来,也不忍心驯的。
既不忍心驯服,便只能撒出去任他飞。
润玉连眼睛也没抬一下,只道:“看来我这南天门守卫也该下界受受苦了——怎么把你这魔尊就这么放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