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太多力气寒暄。像沉默一冬的灰蒙蒙的冰层下,红红的小鲤鱼一条一条游上来,尾巴拍打着,一道一道裂隙树一样地,止不住地蔓延开,漾出早春的声音。
两个人的身体一次次交叠,渐渐向着那个越来越清晰的所在发力的时候,谢道灿在白遵守耳边低低呢喃,白遵守,我的小岛。
白遵守喘息着,像一个抓在悬崖边缘的求生者,说不出任何完整的字句。他还是答复了他,他把此刻仅有的,心和身体的每一寸,都交付给了他。
客厅的灯关了,衣物散落在沙发下,没有人去拾起来。
两个人冲了澡,上了床,气息缠绕,心照不宣地相拥着,等待着。
“算这个星期的房租吧。”
谢道灿枕着白遵守的肩,手掌在他的腰上摩挲着,唇齿在他的锁骨、颈侧、心口,留下一记一记印痕。他在那些吻中,语意模糊地,这么说了一句。
白遵守听懂了。黑暗中,他的声音很是冷静。
“抵房租的话,好像是我比较亏。”
谢道灿笑了一下,欺身压过来,他的膝熟练地挨着身下那个人的膝的内侧,沿着腿间向上,打开了他。
“不会让你亏的。”
谢道灿轻轻说着。他的吻寻着起伏的身躯向下,从高地到平原,探索着,埋入低回的、崎岖的山谷里。
没有光,也没有方向的长夜之下,谢道灿像一只在自己的领地上撒欢的小野猫,那些大胆的、鲜活的动作和词语,白遵守被它们蛊惑着,放下教养,自制,界限,迁就着这个人,坠入了一场更持久的消磨中。
☆、—32—
谢道灿消失了两个星期。白遵守没有主动去找他。
一起生活的日子很局促,只要一抬头、一转身,就能看见“那个人”的影子。
谢道灿在意着那一个自己,从那些为他准备的衣物中猜忌着,从前的谢道灿什么样,怎么生活,怎么和喜欢的人相处。在白遵守的每句话、每个表情里度量着,这样的自己,合不合他的心意。
白遵守惦记着“那个人”,他又很气恼。他的鼻子像小猫一样灵,闻得到白遵守想着的,常常都不是自己。
那样的时候,就不由分说地,吻他,吻不行的话,就咬他,用身体,直截了当地同他抗议,两个人在床上,常常都像两只小猫打架一样。
这是“那个人”绝对没做过的事,谢道灿想,他好像只能用这件事,让白遵守注意到现在的他。
白遵守承受着,那一时陷在泥沼,一时被抛上云层的种种委屈,种种欢喜,心里也很不平——这家伙竟然在嫉妒,好像自己喜欢的是别人似的。
醒来看着那副没遮没拦睡着的样子,又心疼。因着喜欢一个人,自己和自己较着劲儿,一定不好过。
白遵守对自己说,谢道灿不在了,他要完全地喜欢这个和谢道灿很像的人。可是,他的喜欢是无法和过去全然分开的。
他留心着和谢道灿说的话,不要掺着过去的习惯,于是可说的话就不多。尽量不去看谢道灿的眼睛,怕他从自己的眼睛里看见的,是“那个人”,只有在谢道灿睡着的时候,才能好好看他一会。
这样,两个人几乎冷战了起来。
实在想念的话,就去姜阿姨的汤饭铺子独自坐一会。
有一天谢道灿找来——他远远地注视着他的小岛的那些日子,就知道这间铺子了。两个人沉默地咽下了一顿汤饭。
那晚谢道灿睡在沙发里,天一亮就不见了,什么线索也没留下。
白遵守想,他这个主人当得不怎么好,小猫又成了无家可归的小猫。可是,把小猫找回来,一切又会重来一次。
父亲发来一条信息,说,有空回来陪陪你妈妈。
字面上镇定自若的,只有白遵守知道,这是求援。
他当晚就回了家。
母亲接了儿子的包和外套,例行问了几句,就进了厨房。
白遵守在玄关站了一会,看见父亲正立在半敞的书房门里向他望着。
父亲说,是从前一起做检察官的前后辈来叙旧,见他一天天好转,就劝他回瑞草检察支厅,一下说中了他的心事,竟然就一口答应了。
同母亲一说,母亲就躲进房间哭了一场,已经两天没和父亲说话了。
晚饭说不上丰盛,可都是父亲爱吃的。
只多做了一道,把泡菜、土豆、牛肉馅搅在一起,揉成小饼煎熟了,只有小孩子的手心那么大,是白遵守儿时常常盼着的食物。长大以后,母亲好久不做这种小饼,他都快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