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意不出意料地去迟了,刚刚到得承恩侯夫人的院子外,便被承恩侯夫人林氏的婢女小葛拦住了。
小葛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再带上那对天生惹人喜的酒窝,实在是天大的脾气遇上这位都要平个平,消个坎儿的。
小葛对着钟意敛衽行礼,低低地提点钟意道:“五姑娘今日可是起得有些迟了,世子爷刚刚过来,正在里面与夫人说着话呢。”
钟意笑了笑,心暗暗道了句还不算迟,面上却随着小葛的话露出几分羞赧的神色来,歉疚道:“昨个儿歇得晚了些,今早就睡迷糊了,险些误了给舅母的请安,实是对不住,那我就站这儿等着吧。”
——承恩侯夫人林氏只世子骆琲那么个宝贝儿子,她自己做着龌龊皮条客般的暗门生意,却心想为自己儿子求娶位高门大户的世家千金来,整日里千盯万防的,生怕府里的哪个“姑娘”“小姐”们生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防着她们比防贼还狠。
钟意心知肚明,在承恩侯府也住了有小两年了,与自己表兄骆琲碰面的次数都寥寥无几,话就更谈不上几句了。
而就是单说二人屈指可数的几次对话里,除却逢年过节时见面的行礼问候,也就只有那么两回:回是半年前的秋天,洛阳连月大雨,出行不易,骆琲陪着佳蕙郡主去公主庙时顺路替钟意捎了她手抄的经过去;回是骆琲主动向钟意讨了个杏仁糕的方子去讨好佳蕙郡主......两回加起来,拢共都不超过十句话。
是而林氏现今对钟意的识相尚且还算基本满意。——暂时放心的那种满意。
钟意闻弦歌而知雅意,往常日三回来舅母林氏这里立规矩,也向是能早则早,绝不与骆琲正面碰上的。
“哪里好让五姑娘站在外面等着呢,”小葛微微笑了起来,心里其实对钟意知趣避嫌的反应很是高兴,面上却还是客客气气地寒暄着,“五姑娘先随奴婢来花厅坐坐吧,喝杯热茶暖暖身子......昨个儿的雨也确实太大了,吵得大家都睡的不好。”
“舅母可还安歇?”钟意立刻上道地表现出了副关切忧心的模样。
小葛微微摇了摇头,低低道:“这月余来,夫人夜里歇的向不好,昨夜雨声又嘈杂,哪里能歇的好呢?今早起来身子就不大爽利,连红玉姐姐都得了个没脸呢。”
红玉是承恩侯夫人林氏院子里的大丫鬟,侯府规矩森严,小葛她们等闲是不敢在下面乱嚼上面人的舌根的,意识到自己失言后,小葛赶忙又摇了摇头,低低地找补道:“奴婢这也是心为五姑娘好,五姑娘会儿进去时可再小心些。”
钟意笑着伸出手来,轻柔地握上小葛的手,柔柔笑道:“阿意谢过小葛姐姐好意了。”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螓首蛾眉,巧笑倩兮,被钟意这么盈盈握,小葛个女孩子都霎时通红了脸,支吾着引钟意到了花厅坐下,奉过茶退出来,小葛都觉得自己脸上热腾腾的,颇为不自在地又刻意离花厅远了远,活似里面装了什么吸人精气的妖魅般。
钟意捧了茶放在手心,却也不沾唇,只眼睫微垂,不动声色地开始思量起刚才小葛不经意的几句话间透露出的讯息来。
——“月余来歇的都不好”,这钟意大概是猜测得出缘由的。
去年燕平王在北边打了胜仗,新帝大喜,为示荣宠,便邀了他家老小自燕京南归团年,不过说是团年,却是五月初便启程,去年六月便到了洛阳。
也就是这回,回了个林氏心心念念的佳蕙郡主,燕平王府的贵女,林氏自然心想求来做儿媳妇的,不过以钟意这大半年来的冷眼旁观看,这事怕是襄王有梦、神女无心。
不过也是,洛阳城里哪个不知道新帝恶了骆氏人,燕平王府从上到下,从王妃到世子,全是御前的大红人,正好好地受着宠呢,哪里想不开才把女儿往承恩侯府这个冷坑里塞。
只是旁人的冷言冷语完全打不消林氏的热头,真说起来,在攀龙附凤这件事上,钟意再找不到比这位承恩侯夫人更坚持不懈的人了。
只是林氏烦得太厉害,弄得似乎连新帝都有所耳闻了,对于骆家人,新帝想不起来则已,想起来便是满腔怒火,这月余来,承恩侯遭了两回训斥,众臣这回乖觉多了,闻弦歌而知雅意,弹劾他的折子入雪花般飞上了御案,被新帝着太监在大朝会上字句不打折扣地全念了个遍。
承恩侯受此奇耻大辱,羞愤欲绝,回来便闭门不出,激愤之下,又深感如今人在朝,不得实权,也不过是蹉跎时光,空付岁月,便索性上书请了辞,言道年老体弱,残疴缠身。但等新帝真痛快准,承恩侯这床更是再也起不来了。
林氏可不得急得嘴上起燎泡,整夜不能寐?
钟意在心里轻轻地哂笑声,知道若非如此,林氏也未必舍得把她“精心”养了两年、院子里最满意的自己,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往定西侯府的那个火坑里扔。
所谓“待价而沽”,总是要等得久点,才能卖得出更好的价格的,定西侯......于林氏而言,确实算不上什么好的选择。
只是为儿子计、为承恩侯府计,林氏终究是打算“贱卖”了钟意过去以身饲狼了。
只是林氏可以退,钟意却不能退。
定西侯世子那么个猎奇的癖好,那定西侯府年到头往外扔出去的尸首比如今这位新帝的后宫都多,钟意就是别的什么都不顾,单为了给自己留条命在,今日就不得不而强撑着过来与林氏谈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