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们面前,站着一溜七人,将前路堵得严严实实。那七人皆穿着清一色的锦衣,身上缀满夜露,也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又或者是从一开始就立在这里。
为首那人一声喝问:“车中之人是谁?”
驱车人低低笑道:“你不知道?你既然不知道,又为何要将我们拦下?”
他这话说得放肆,听得锦衣人眉一横,冷声道:“小子无礼,你可知我是谁?”
驱车人揉揉眼,嘟哝道:“缇骑嘛,你们看着长得都一样。”
为首那人尚不动声色,身侧一人上前愤然道:“你怎敢这样对我们夏侯大人说话!”
驱车人看着对面那人眯了眯眼,道:“哦,你就是夏侯与。”
夏侯与同样紧紧盯着他,问道:“你又是谁,师从何人?”
驱车人悠悠答道:“无门无派,傅剑寒。”
傅剑寒三个字一出,夏侯与握着腰侧长刀的手蓦地收紧。
江湖上的人可以没见过傅剑寒,却鲜少有人没听说过这位横空出世、以无门无派之身一举夺得得上届少年英雄会榜眼的传奇剑客。更何况,傅剑寒还有另一重身份,他也是现任武林盟主东方未明的生死之交。
他出现在这里,让夏侯与觉得喜忧参半。喜的是这说明他身后极有可能就是他们要等的人。忧的即便眼前只有这一人一剑,也是极难对付的,何况还有另外两个人,此刻不知去了哪里。
夏侯与即刻做出了决定。他要动手,而且要快。只有速战速决,他才能抢在另一拨人前头,把东西完完整整地拿到手里。
于是他亮出了刀。刀还未出鞘,更多只是号令的象征。在他举手的那一瞬,其他六人就先一步朝马车飞扑过来。
虞山那次轻易被骗对他来说是惨痛的教训,这一回追至宿州,夏侯与带在身边的都是自己亲手训练出来的精锐,每个人都是万中挑一的使刀好手。
傅剑寒只一眼便看得出,这些缇骑组成的绝刀阵,比江湖上绝刀门那些不入流的弟子强上数倍。这些年来,诸多武林门派日渐衰微后继无人,哪怕是门中顶尖好手,比之百年前也是逊色不少,其中一部分原因,便是年青一代入仕者众多,比起江湖地位,他们更多被朝廷能给的丰厚利益吸引。
而这些为官府所用的武林中人,虽声名不显,却恰恰是真正一等一的高手,比如说面前的夏侯与,和他手下的缇骑。
傅剑寒捏紧了缰绳,回头道:“少临兄,坐稳了。”
刀锋渐渐逼近,他非但没退,反而一抖缰绳,驱着马车迎向前去。
这巷子很窄,窄到就算只有一驾马车,行得快时车厢都在颠簸间时不时撞上两侧高墙。那驾车的也绝非寻常马匹,迎着一片刀光,竟没有退缩之意,反倒越冲越快,直到第一柄刀快要堪堪切到它的脖颈——
一声嘶鸣,那马高高扬起前蹄,车辕上的人在同一瞬间忽地立起来,单手仍紧紧握着缰绳,另一只手则抽出了背上负着的长剑。
比起外头人人争抢的绝世神兵,这柄剑当真称得上朴实无华,然而在车头那人手里,却似绽出万千凛凛寒芒来,如一捧自高绝处倾泻而下的雪色。
缇骑们堪称身经百战,却无一人曾见过这样的剑气。
那一袭红衣明明就立在那狭小的车辕上,可看上去仿佛是模糊的,只因他的动作实在太快。那三尺寒光自那人手里迸射而出,沛然充盈于这高墙之间,几乎无处不在。
冲在最前面的缇骑一刀未中,只觉得胸前一凉,已被傅剑寒一剑刺中心口。缇骑所穿锦衣本由西域而来的金蚕丝织成,寻常刀剑刺之不破,可那一剑仍是在他外袍上留下了一道不浅的裂痕。那缇骑目光隐隐骇然,还欲提刀再劈,第二剑却又转瞬而至。这一剑竟精准如斯,一分不差地刺入同一位置,薄薄的剑刃穿过已破的金蚕外衣,入肉三分,带着压顶劲力,将他钉于边侧墙上。那一人一马车尤未停顿,生生拖着那缇骑前行数尺,傅剑寒撤剑之时,剑下之人胸前喷起一道血柱,终是委然倒地。
见那剑锋如此之利,其余缇骑更不敢轻敌,当下打起十二万分精神,齐心协力冲上前来。他们看得出来,傅剑寒剑法虽快,却碍于还需控制着缰绳,只有一只手可用。这是个极大的劣势,尤其是在以一敌多的情况下。
傅剑寒依然仗剑立在车辕之上,脑后发带飒飒飞舞,面上带着漫不经心的浅笑,仿佛此时不是在独战缇骑,而是随随便便驱车走在乡野的田埂上。面对剩下的六个人,他的心仍是静的。因为他知道,此时此刻,他亦有优势。
他的优势就在于,这条小巷,实在太窄太窄,窄到那群缇骑就算一道扑上来,也没法做到真正的群攻而上。因此,他出的每一剑,只要同时对付两个人。
他双眼一眯,口中再度吟唱起来:“古来圣贤皆寂寞——”
当他念及圣字时,左手突然松了缰绳,掌心一拍马鞍,整个人打横跃起,一侧足尖正好踹中从左路攻来的刀锋,将之踢歪半寸,紧跟着另一侧足尖也落到了那缇骑肩上,双足紧夹着那人颈项轻轻一扭。
那缇骑猝不及防,被拉得站立不稳往前踉跄半步,胸口恰被那马扬起的前蹄重重一踢,登时吐出一口血来。
而就在那胸骨碎裂声自耳边响起的同时,傅剑寒手里的长剑也未停,他恰借着之间那一扭之力,在空中翻了半周,避开右路砍至的长刀,右手长剑擦着刀锋直往前去,送入那另一名缇骑的侧腹。
在“寂寞”两次出口之时,他已重新落回车辕上,将那缰绳重新握于手里。
天光黯黯,这会那化不开的雾也像是更浓了些,在这长长的窄巷里,最为亮堂的,便是车上那红衣侠客一双晨星似的眼,与他手中的长剑。
短短一瞬,已有三名缇骑重创,除了巷子尽头站立不动的夏侯与之外,剩下三名缇骑相互对望一眼,身形齐齐飞起,用上了一模一样的招式。
这一招名为“人踪灭”,乃是绝刀阵的必杀一击,刀意落处,恰似下起了茫茫大雪,连飞鸟都只有一条绝路。
三道刀光当头劈下,傅剑寒俯低了上身,反手举剑,硬是扛住了这三刀合力一击。
背负三柄长刀,他禁不住单膝跪地,虽是仍握着缰绳不放,驱车顶着重压往前,逼得那三人贴墙退行,但到底已露出些许强弩之末的征兆来。
眼看那刀锋越迫越近,跪在车头之人长眉一挑,仍想将那唱词接续下去,无奈一张口唇齿间就有血沫溢出,只得紧紧咬住了牙关。
这时却听车里的人替他唱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