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司,健司,”真纪亲切地叫道:“荒木老师总叫他‘宝宝’。”
残间立刻学出了小夜子喊儿子的声调和语气:“宝宝——”他笑道:“我们爱喊他小牛,他脾气倔强力气又大,眼睛也像牛。”
“其实荒木老师拜托过我,让我帮她儿子留意好对象,哈哈。”
“我这次被指派了两个任务,一个是把你弄出名,一个是给健司讨媳妇。你千万不要跟他说这个话题,他尤其讨厌人家管他这方面的事。健司其实还没长大,他心智还是小孩儿,还处在玩泥巴的年龄。给他说这些事情太早了,等再长大一些,自己就懂了。”
真纪哑然:“都二十五了……”
“你不信?你看到他就信了,干妈能看起来小十岁,他现在看起来也是比实际年龄小十岁。我觉得他潜意识里惧怕感情,干爹干妈已经算天造地设了,那样都还是以失败告终,我觉得他大概不敢相信爱情。嘿嘿,他连初吻都还在,初吻初恋初夜……我倒要看看哪位女士能得到这么多‘初’。你们都太急了,早早恋爱早早结婚,早早地要孩子;你们要像健司那样慢慢来才好。你看,你现在可不是分心去家庭上的时候,你要好好跳舞,现在你只需要想这个。”
“先要跳好决赛,”真纪点头:“决赛时我先生说不定也会来,他答应我来看的。”
残间不屑地撅了撅嘴,想这姑娘根本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
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决赛时本来是想跳《一个少年和一个死亡》(1)的。那天早晨起来,真纪在排练室外面桌子上翻舞蹈杂志时突然翻到了鲁内耶夫(2)改编的罗密欧与朱丽叶,残间上前同她闲聊,她低声说,这个版本的编舞她一直喜欢,鲁内耶夫在现代舞编舞上的洒脱让人觉得如释重负。残间惊奇于姑娘的用词,他自己也觉得鲁内耶夫是一位让人如释重负的人;他突然对真纪说,我们不然跳这个吧,鲁内耶夫是我的偶像。
真纪对自己喜爱的舞剧了若指掌,每一处细节都记得。两人不知道该跳哪一幕,索性先都跳一次。他们配合得太好了,这种状态是前所未有的,对他对她来说都是全新的感受。真纪低声道,难道鲁内耶夫和玛歌芳汀(3)合作时也有这样的感觉?残间说我对玛歌芳汀不熟悉,但在我看来鲁内耶夫之所以超越了巴瑞新尼科夫(4)的知名度,有一点不可否认:他的诠释面比巴瑞新尼科夫广,不拘束于男女之分;不知道理解这样一种特点之后,我们两人的诠释会不会更上一层楼?
又跳了几次,真纪被残间的舞感动得头昏脑胀时,残间却突然停下了,急促地说:“不行还是跳少年和死亡,这个不行。”
“为什么?”真纪好失望。
残间欲言又止,真纪主动托起残间的手说:“继续跳吧,挺好的。”
“我觉得我比你突出,这样不对,这是你的比赛,不是我的。”
“这是双人舞,两个人都好才会好,只是一方努力的话也不行。”真纪再次托起残间的手,残间有些犹豫,却再次跳了起来。残间无疑是大师,他在真纪身后陪伴着真纪,真纪能感觉到他感染出的、包裹自己的强大的爱情。她知道自己需要以同样猛烈甚至更加猛烈的感情回应对方,可她不敢,因为她不能让自己心里同时爱着两个人,哪怕假戏真做也不能。残间是罗密欧一般体贴呵护的恋人,欲说还休的姑娘羞怯地藏起胸中感情时,他便更加主动地上前,用更加细腻更加温和的方式表达自己的爱慕之情,引导对方卸下面具。面对如此多情的罗密欧,朱丽叶最终卸下了负担,快乐地同他跳起了舞。这是一个爱情故事,讲述了初识至身心合一的恋人走过的一整个过程。他们跳了一遍,走了一遍这个过程。
午休时残间枕着运动包在角落里呼呼大睡,真纪调整着心情,用专业演员的至理名言规范自己——她告诉自己万不可入戏过深;享受戏里戏外的不同人生,在各种感情之间切换才是演员终极的乐趣。她不断回忆荒木小夜子跳舞时的神态动作,登台前一秒还如男人般同舞台总监吵架,脚一沾舞台却又可突地扮回十五岁少女;那才是专业的演员,能彻底忘记自我,又能马上把自己找回来。
然而猛烈的爱情是毒品般诱人的迷药,下午他们又整整跳了七次第一幕。初恋太过遥远,让岁月沉淀得模糊了影像;然而再次清晰时它反而更加猛烈了,经历无数的人们在岁月的洗礼中最终明白了什么才是最值得珍惜的宝石,现在这颗宝石再现于眼前,他们都迫不及待地将它捧在了怀里。他们两人的初恋对象显然不是一个人,他的初恋故事也和她的不一样;他们用各自的背景做依据表达着初恋,再惊奇地发现他和她的初恋竟可以如此相似。或许他们的初恋其实就是彼此呢?
然而他们还是清醒的,需要接吻的地方他们只是稍稍靠拢一下便即分开。这样的急刹车又让两人或主动或被动地明白着这一切感觉都是假的,他们有些沮丧,便有意避开了这些尴尬的场面,再次跳回了第一幕。啊,第一幕永远是好的,懵懂的感觉和暧昧的氛围是好的,一切的不清不楚是好的,他们不用接吻不用拥抱不用爱抚不用眉目传情,他们可以在心里想着自己的初恋,也可以把对方当作初恋。这个不清不楚的阶段是没有真假的。
那天练习结束时两人都有些尴尬,最后是在情场上娴熟老练的残间化解了这份尴尬。他主动说:“我的初恋很早,无疾而终。”真纪哈哈笑了,说:“我的初恋也不好,我甚至不觉得自己第一次恋爱的对象是我的初恋。”残间跟着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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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lejeunehomeetlamort是rolandpetit在1946年间趁着巴赫的passacagliaincminor这首曲目编排的一组现代舞,为他做舞台设计的是这名的jeancocteau。说的是一个少年在他冷血地恋人的引诱下自杀、这样一个故事。这部舞剧在之后内容中会有更加详细地介绍。
(2)鲁道夫鲁内耶夫(Rudolfkhametovichnureyev)当代最著名地男性芭蕾舞演员,和尼金斯基,还有巴瑞新尼科夫三人一起并称为俄罗斯二十世纪最伟大的三位男性芭蕾舞演员。Kirov芭蕾出身,后逃亡法国。鲁内耶夫精力过人,对新作品理解快接受度高;他亦是编舞者,参与多种艺术节目,晚年成为了指挥。死于艾滋。双性恋。
(3)玛歌芳汀,英国人,当代最出名地女性芭蕾舞家之一。和鲁内耶夫是黄金搭档,鲁内耶夫和几乎可以做他母亲的玛歌芳汀不但是事业上的伴侣也是恋人。
(4)米凯尔巴瑞新尼科夫,俄罗斯人,和鲁内耶夫及尼金斯基一起被成为俄罗斯三大男性芭蕾舞演员。Kirov芭蕾的男一号,后逃亡加拿大。巴瑞新尼科夫多才多艺,除了芭蕾,他亦是演员,编舞者,经营者(自己的舞剧多是自己策划);他的舞蹈不仅仅限于芭蕾,几乎任何风格都能很快掌握并用来表现自己的作品的内涵。巴瑞新尼科夫终身未婚,育有一女。
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就要上台了,真纪不知道自己丈夫来了没有。她昨天给牧去了条短信,牧没有回。残间问她,你老公来了?真纪摇头说应该是来了,但不知在哪里。
真纪和残间的完美搭档已经成为了这次比赛最大的看点,残间薪这样的巨星的演出居然可以用这样的费用搞到票,台下自是一片爆满。真纪美好的容貌已是公众话题了,好多慕名而来的男子在台下焦急地等待着,一时间比赛成了表演,前面的参赛者都是助兴的,真纪和残间的舞剧才是压轴。
巧的是,第二组参赛选手也用罗密欧与朱丽叶参赛,只不过是用的原始版本。女方跳得不错但男方比不过残间,真纪高兴地说那位罗密欧比不上你,残间默默地看着,却觉得这不是好兆头——毕竟不是自己参赛。他的目光在台下扫来扫去,突然,他眼角一挑眼神一凛,面部表情顿时僵硬了。真纪看见了残间的表情变化,朝台下看了看,担心地问:“怎么了?”
“没什么,我们上吧。”
为了突出真纪的表现力,他们还是用最后一幕上的台。真纪细长骨感的身材在台下看来是太瘦了,可一上台便是绝美。英俊挺拔的男子和细弱纤美的姑娘实在太美丽,台下评委都笑了,说这对人扮相太好怕不适合演出,观众都看人去了。
残间的舞蹈诠释相对单一,演技也不如同辈其他几位男巨星;然而残间的舞胜在美——他是那样轻盈优美,一股骨子里的王子气质。他总是像在空中飞一般,地心引力,于他,是一个陌生的名词;他的每一举手每一投足都显示着尊贵优雅,柔和而稍显忧郁的五官更是让少女们痴迷不已。他的身上没有男人的粗野蛮横,他那过于柔美的舞姿让在场一些男子看得直起鸡皮疙瘩;台下姑娘们都醉倒了,甚至连中年女性观众都不确定了,开始相信世界上真的有一种男人,是没有脚臭没有汗毛,不会打屁不懂打嗝,从不好色甚至不变心的。
残间搂着美丽的姑娘诉说生死爱情。这位姑娘是美好的,她有着过长的四肢,她有着过长的颈项,她还有着立体而清晰的五官和一双大手,这一切都能让她更广阔地表现自己。姑娘的肢体语言是夸张的,少女的含蓄少了些,女子在运动上的能力不足也不见踪影;她展开双臂拥抱恋人时那双手臂便成了翅膀,她匍匐于地面悲痛欲绝时身体则扭曲成一条纠结的蛇。这位朱丽叶的少女情怀不知在哪里,不在肢体上也不在表情上——那些都太过夸张,不是传统女性该有的、粗鲁地动作——然而她是一位少女,毋庸置疑,台下每一位女性都为这位纯洁的姑娘感动了,台下每一位男性都吞着口水。她又是一位少女。台下几位评委都被真纪吸引了,他们交头接耳道,这才是真正的女性,女人味本就不是从举止神态中出来的,本质的女性韵味是寻不到具体的,是营造出来的一种感觉。
就在所有人都沉浸在极致的柔美情怀之中时,状况发生了。不知道是真纪的失误还是残间的失误,总之真纪摔了。
这次失误很特别,甚至连评委都没看清楚具体——连评委都忙着去享受初恋了。这是怎么摔的呢?连真纪和残间自己都没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是本世纪第一悬疑案件。真纪摔得很惨,左手肘和左膝盖直接从天空中撞了下去。她本是爬不起来的,但残间很巧妙地把她整个人扣着腰扶了起来,真纪一边忍泪水一边跳,在残间的扶持下硬是跳完了最两分半钟。回到后台时真纪因为疼痛休克了,她的手肘和膝盖可怕地肿起着,当时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觉得这姑娘以后肯定不能跳舞了。
真纪在小樱的怀中哭泣着,她痛啊,钻心的痛。真纪哽塞着拜托小樱给自己丈夫打电话,小樱壮着胆子给杀人犯拨了电话,结果牧居然没有到场,牧还在神奈川。小樱气坏了,说这人明明答应真纪来看真纪比赛的,真纪还那样期待着,怎么能话也不说直接就不来呢。可怜的真纪在小樱怀中颤抖着,她是那么瘦;团抱着自己身躯的真纪背后的骨头可怕地拱起着,像鸟儿的翅膀。小樱斗争了老半天才敢对真纪说:“他在神奈川,没有过来,现在怎么办?”
真纪的颤抖突然静止了,抽泣声也突然没有了。小樱看不见真纪的脸,她埋头看了很久将脸遮在双臂之间的真纪,突然说:“我去找哥哥过来,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