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
离开霉臭的牢房前,林毅胸腔中情绪汹涌翻江倒海,酸哑着嗓子问亲哥:
“你……悔么?”
亲哥:“悔。”
“但不是悔在溺杀了好友,夺其妻子,使其无法做农妇。而是悔在,我被县衙抓了,废掉了武功,关在死牢内,再无法保护绵娘。”
“那时候绵娘孕肚已凸显,被其公公发现,怀了福子的遗腹子。同一时期,中牟县内,剖杀孕妇——活取紫河车的凶案接连发生,县衙无能缉凶,又压案不肯上报,县境内腥风血雨。”
“绵娘怀有遗腹子,天大的惊喜,天大的好事,福子又有香火可传承了。我愿把福子的孩子视若亲生骨肉来教养,富养其,给他一片舒适优渥的未来。”
“但就在这种凶险的关头,我被县衙抓了。”
“——直接导致,失去保护的绵娘,沦为了紫河车案的下一个受害者,惨遭剖杀,一尸两命。”
提及这个,囚徒还是含恨的。
依稀间,记忆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初夏的夜晚。暗流汹涌。
与老罗家比邻而居,夜间正擦拭兵器,烛光晦暗地一闪,听到异动。
翻墙进去,保护救命恩人,与两个手持剖刀的蒙面歹徒,搏杀在一起。
当地的官兵仿佛掐着时间点般,忽然间出现了,大批大批,涌入老罗家的院子,逮捕他。
林欢:“弟,你知我当初的武功的,陈州南凌军营的高级军官,骁勇剽悍,号称有以一敌百之能。”
“他们哪里拿得下我?结成官兵阵,也只能勉强困住,依旧拿不下。直到……”
直到,范县令下令,官兵挟持了绵娘,逼其就范。
恩人被挟持了,军官缓缓地跪下了,投降状,弃械受押受铁链绑缚。
“然后你就被关入了监狱,定性为嫌疑犯。一段时日后,因为查出罗福确实死于你所害,县衙遂把你转入死牢,刑废武功?”
“不对。”囚犯含着晦暗的笑意,给他纠正道,“你哥是一入监狱,便被废掉武功的。”
弟弟猛然一顿,愣住了。
“还没查出罗福的死确实与你有关系,便直接刑废了你?”
“对。”
“可先前堂审的时候,范县令义愤填膺地对我怒吼,确定你乃谋夺人|妻,谋杀人夫的人渣后,才下令重刑废掉你的……”
哥嘲讽地笑:“他说,你就信?……”
当头一棒,重重一击。
毅糊涂了。
毅懵掉了。
渐渐地,渐渐地,回味出了不对劲的地方。
“有蹊跷……你不是因为被县衙查出谋杀罗福,而被刑废的,你是因着别的什么缘故被刑废的。”
“哥,在溺杀罗福之前,你还干过什么?”
哥:“我在县衙做衙役,一直都有在暗中调查,县境内孕妇连环被剖血案频发,县衙不仅压案不上报,而且变相地消极怠工的原因。”
畏暗查,除暗查。
——中牟县衙,不干净。
“开封府一到就雷厉风行施行的措施:统计县境内孕妇名单,集中保护起来,武装镇守保护。幕后的犯罪集团被揪出来之前,不许任何孕妇离出大宅,也不许任何外人接近大宅。”
“范县令之惊才,能得包府尹青眼有佳,不可能想不到这种集中保护的措施。”
“但县衙却没有施行。”
“一直都没有施行。”
“任何有效措施都没有施行。”
“……”
*
“三轮堂审下来,终于,功夫不负苦心人,翻案成功。王仵作做技术,罗老爹作人证,开封府审判,罗福并非死于利器殴打致死,而是死于意外溺亡。县衙错判,死囚林欢——清白。”
“弟,你欣喜雀跃地来到死牢中,给我带来这个天大的好消息。”
“我却在这种时候,把更残酷的真相,对你全盘托出。”
“福子,就是我杀的。”
“按着他的脑袋,给他活生生溺毙。所以骷髅里验出了河沙。”
“王仵作的技术并没有验错,但你义父所作的两次假证,直接把审判导错了方向。”
“我很庆幸你没有为我进行所谓的报仇,杀掉范县令。因为罗福案中,范县令判我死刑,并没有做错什么。你若杀他,或者废他手筋脚筋,反倒是作孽,冤枉了他。”
“………………”
长久默然。
“虽然如此,虽然长兄如父伟岸德正的既有形象,一定已经在你心目中垮塌,支离破碎,变成了个混蛋。但为兄觉得很值得,不把真相明明白白地告诉给你,便永远无法让你清晰地清楚,该提防些什么。”
“罗老爹知道我杀了他亲儿子。咱俩皆姓林,你又如此在乎我的生死,咱们俩的亲兄弟关系,老人大概也能猜到些。”
“对于你的这个义父,你既要感恩孝顺赡养,又需要暗暗提防。人心难测,保不得,老人其实连你也隐秘地恨上了。”
“对于范县令——”
“一码归一码,这个地方官,虽然没有在罗福案上冤枉我。但他他统下的中牟县衙,也绝对不干净。指不定在神秘犯罪集团,活剖孕妇取紫河车的连环重案里,扮演了什么灰色角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