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由始终没能成为附近最好的猎人,自家阿爹太厉害了。每当他为猎到一只猎物而沾沾自喜时,阿爹总能抓到比他手里的更多、更快、更大的猎物。

“我现在看阿爹都觉得他不像是我阿爹了,人果然是在不断改变的。”仲由歪着脑袋蹲在地上，语气很是惆怅颓丧。

“是圆润了不少,但这不是因为你们父子太能干嘛。而且也还好，日日锻炼，较之前两年还健壮许多。”奚桐追问道，“五官没有变化怎么会认不出来呢？”

“他就是在我头顶上压着的一座大山,将我成为最好猎人的路堵得严严实实。”仲由依旧蹲在原地，转半个圈对着奚桐问道：“阿娘，我是不是这辈子都赢不了阿爹了？”

一次两次三四次,五次六次七八次，这孩子的自信心已经在次次磨练中快耗完了。要不是没有门路，仲由弃武从文的心都有,当什么猎人？反正也当不了最好的那一个。

奚桐安慰他道：“没事,再过十几年等你爹老了,你肯定能赢过他。”

“……”仲由一边思考这样的想法不大好,哪有儿女盼着爹娘老的道理，他自是希望爹娘长命百岁安享晚年，一边又觉得阿娘说的对，日后他定能有比过阿爹的一天。

仿佛一左一右有两个小人在他耳边争执打架,仲由心中纠结,索性闭眼深呼吸,平复心绪让自己不要在困在这种小心思上。

“…………六、七。”仲夏兴致勃勃跑进来喊道,“阿娘，我比哥哥多打到一只猎物，多了整整一个，以后我肯定是家里打猎最好的人。”

仲夏从小到大日日被哥哥在耳边念叨：“最好的猎人，最好的猎人…猎人……”，又见阿爹打猎身姿很是潇洒，成果很是丰硕，耳濡目染之下，对打猎产生了难以阻挡的兴趣。

“也不可能是多半个呀！”仲由暗想。望着妹妹得意的神色，仲由走出去一看，他猎回来的松鼠兔子旁边放着一堆被麻绳捆住的麻雀。

“是七个，比我多一个，夏儿真厉害。”仲由露出真心的笑容。麻雀再小也是按个数算的，没毛病。

兄妹欢欢喜喜提着猎物去集市，奚桐孤身一人倚在门边自言自语道：“树上一只鸟，地上七只鸟，家里还有两个小皮猴，再添上每日拎回来的猎物。啧啧，一个家闹得跟动物园似的。”

搬着木柴回来的獬獬听到这话，真心以为教授像只老乌龟，耐心好，活得久，遇事就躲，安安稳稳缩在壳子里自在得很，有点风声就打死不出来，能把旁边人急死。

“你傻站在那儿干嘛？”奚桐见獬獬搬着柴火一动不动，问道。

“我在欣赏教授的见多识广博学多才淡然自若处变不惊……”獬獬脸不红心不跳将对奚桐的八百字夸赞之语脱口而出。

奚桐板着脸，脸上明晃晃写着“我不信”三个大字，面无表情听着獬獬毫无停止迹象的通篇鬼扯。

街上很是宽阔，店面也稀稀疏疏，偶尔有大族子弟骑马驾车而过也不拥挤，只是扬起的灰尘泥沙有些烦人。每隔两个铺子便有人坐在路边，面前摆些东西，等着路人看中挑选。

仲由挑中一块人流较多的地方，带着仲夏走过去摆好猎物。

表面上看，仲由已长成能担起责任的少年，仲夏还是个半大不大的孩子。但是在仲夏眼中，自家哥哥着实比五十岁的老翁还要啰嗦，比如现在，他一面忙着拔掉野鸡翅膀上最好看的几根羽毛，一面还对着她喋喋不休。

“你当时刚长牙，张开嘴哇哇大哭的时候只能露出一点点白色。阿娘说你会开始慢慢磨牙，我那会儿还琢磨着要不要给你弄点吃的，谁知道你总是拉着我的胳膊搂着咬。还不让人抽出来，我一收胳膊你就要抹眼泪，真是欠了你的……”求魔txt

仲夏：虽然很啰嗦，但谁让我那时欠了你的呢，听着吧。自己的老哥，自己不忍着就没人愿意忍了。

“哥哥，今日守几个时辰？”过了一刻钟，仲夏实在受不了打断他的话，问他道。贫苦人家吃不起肉，豪门大族看不上这些东西，故而摆摊的生意不好做，他们常是直接找商人交换所需物品，守些时辰能卖多少卖多少，剩下的自己带回家吃。

总是卖不完也有猎物多的缘故，家中父子都是捕猎一把好手，有时还需仲夏帮忙，不然都提不完猎物。

“天热，晌午便回。”仲由道。午后的街道人更少，猎物卖不出去还是尽早回家让阿娘处理了好，不然容易坏掉。阿娘做的肉干耐放又好吃，他一个人坐着不动能吃三碗。

行人来来往往，晌午将近，天气慢慢热了起来。仲由取出钱袋交由仲夏道：“去逛一逛，有什么喜爱的自己买。”

仲夏喜笑颜开，道：“谢谢哥哥。”

知晓妹妹一向不爱花钱，仲由叮嘱道：“切莫舍不得花钱，有真心喜欢的买下来也无妨。也别跑太远，在左右转一转就行了，记得要早些回来。”

“知道了，哥哥真是啰嗦。”仲夏假装嫌弃，心中很是欢喜。

目光一直跟随到仲夏走进一家店铺里，见她进了屋子，仲由才放心守着猎物。那家铺子不远，有什么意外他也可以及时听见动静赶过去。

自己一向自认洒脱，怎么这些年越来越像村头絮絮叨叨的老太太？仲由正摇头苦笑着，一位高大的中年男子走到他跟前。这男子举止文雅，体格却一看便知强壮有力，盯着一只兔子问道：“小兄弟，这只灰毛兔子作价几何？”

仲由说了价钱，他又道：“若是买了这只兔子，可否送我一只麻雀？”

仲由摇头，又道：“价钱可以便宜一些，松鼠却是不能卖的。”

中年人来了兴致，问道：“为何？”

仲由答道：“兔子是我猎得的，价钱我可以自己定。麻雀是我妹妹的猎物，我无权做主。”

中年人道：“麻雀既然摆到这里，自是用来卖的，只要价钱合适能有所得，你妹妹自然会同意。”

仲由仍是坚定道：“我阿爹阿娘常教导我，东西的归属一定要分清，旁人的一根毛发也不要乱拿，自己的一根野菜也不要乱丢。”

中年人觉得这少年很有意思，道：“一条街上唯有你的面前猎物最多，想来你的技艺一定不差。”

仲由挺起骄傲的小胸膛，好不谦虚道：“那是自然，我以后要成为我们那片最厉害的猎人。”突然记起妹妹的宏图大志，仲由又连忙改口道：“第二厉害的也可以。”

“我收徒弟要十条干肉。你若是当真射箭捕猎的技艺如此娴熟，十条干肉也算不得什么，不妨拜我为师学习读书识礼。”中年人笑道。

仲由：“……”从没想过有自己上街招徒弟的夫子。不是，他一个以捕猎为生的平民也能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