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门清净地,不沾油荤腥。想吃荤,自己去弄,俏如来可帮不了你。”
话音落在地上,却没听到回应。
俏如来在收起准备迈过门槛的脚,扭过头看了一眼苍越孤鸣。只见他的两只尖耳都耷拉下来,尾巴蔫蔫地拖在地上,蓝色的眼睛里又是失望又是难过,眨啊眨地,整头狼都像是被风霜打过的茄子。
这幅样貌让俏如来一个没忍住,低低笑出声。他笑得眉眼都弯起,却拿苍越孤鸣这可怜兮兮的模样丝毫也狠不下心。俏如来回过身去,半蹲在苍越孤鸣身前,捧住狼兽的头,认真地看着对方的眼睛。待他将那汪碧蓝里的情绪看了个清楚明白后,才开口说道:
“不过主持说,过两天山下有法会……”
他故意顿了一下,看着那双眼里的神采忽地亮起,把涌起的那点笑意又压回心里。随后他用扶着苍越孤鸣的颈子,探过头去,将眉心抵在对方的额间,继续言道:“届时给你买烧鸡。”
语意嫣然,言笑晏晏,青年发间染了佛前线香的清苦气,混着衣服上熏着的檀香味,扑了苍越孤鸣一头一脸。这份香气里里有安宁,有平和,却唯独没有记忆里的那份熟悉与温暖。苍越孤鸣眯起眼,耷拉下来的耳朵动了动,声音里带了一丝丝不自然的僵硬:
“那还差不多…”
说完这句后,狼兽亲昵地蹭了蹭青年的眉心额角,半眯着眼感受着俏如来掌心与脸颊所带来的温暖。他盯着混在白发之中的发饰与绳结,心想——自己应是掩饰得极好。
听到苍越孤鸣这样说,俏如来才揉了揉捂在掌心的狼耳朵,站起身来,向外走去。
※
他坐着禅,他伴着他。这样的场景,整整持续了十年。
十年光阴,沧海不足以变成桑田,人却足以从少年成长为青年的模样。
他带着那串菩提子找到他,又在他身旁待了两个十二年。他带着数千年光阴荏苒来到他身边,又伴着他度过这段人生从开始到现在的每一寸时光。
佛前线香袅袅,檀香依旧,人还是那个人,却也不是那个人。
寺庙主持是位得道高僧,慈眉善目,长眉长髯。他能在苍越孤鸣敛尽妖气的情况下一眼就看出他的身份,却未曾将他驱出山门。
他说,你身上有佛气,与佛有缘。
缘?
苍越孤鸣笑了。
他口中所谓的缘,只不过是数千年前,三界化外,菩提树下,那段相依相伴的时光罢了。
“我佛慈悲”的话,是诳语?还是妄言?苍越孤鸣想,只怕那些僧人也不曾清楚。
——佛,真的慈悲么?
若佛慈悲,那数千年前,菩提树下,为何会有白衣染血?为何会有佛劫难渡?为何会有生死两别?为何会有灰飞烟灭?
为何给他生命,却不让他动情。
为何让他成佛,却又将他生生打落。
所谓佛者慈悲……
——不过如此。
苍越孤鸣站起身,走到院子中央,伴着沉稳乏味的暮鼓声跃上房顶,几下闪身,消失在院墙之外。
——算了,今晚还是给自己开个荤吧。
※
等苍越孤鸣犒劳完自己时,已经是月上中天的时候了。他体型虽大,但身姿矫健,动作灵巧,翻墙爬房毫不费力,跳跃落地间更是不出一丝声响。一身银灰的皮毛在月色照耀下更是散出晕出淡光,跑动时仿佛一条流动的银色光带,在夜幕下格外引人注目。
他熟门熟路地跃上寺院的后院墙,几下就从墙头跳到禅房房顶,直接落在院子里,一边抖了抖被夜露沾湿的毛,一边望向某一间禅房的门口。
苍越孤鸣对俏如来的气息太过熟悉,什么样的呼吸是他醒着,什么样的呼吸是他睡着,什么样的呼吸是他做噩梦,什么样的呼吸是他紧张,他都烂熟于心。
比如现在俏如来是醒着的,没有坐禅,亦没有念经。他点了一盏灯,灯火透过窗纸映了过来,虽只是半点昏暗微光,却也照得苍越孤鸣内心一片煦暖。
深夜秉灯,有人相候,是多么温暖的一件事。
似是听得院内声响,那扇门吱呀一声就被推开了。青年僧衣未褪,神情担忧,像是等了许久的模样。
俏如来此刻是散着发的,俨然一副洗漱尔毕、行将休憩的样子。他推开门便看到沐浴在月光之下的苍越孤鸣,见得一双如空如海的眼,那自屋里透出的灯火就倒映在那双眼底,蓝里染了暖,目光也变得柔融许多。
他敞了门,侧了身,示意他回家。
苍越孤鸣几步就进了禅房,也不等俏如来把门关好就跳到床上,趴在灰蓝色的褥子里,看着白衣青年褪下袈裟,拢起长发,然后坐上床。俏如来顺势坐靠在苍越孤鸣的肚子上,泰半身子埋入柔软腹毛中,温暖舒适,说不出的熨帖。只是他无暇享受更多,侧过脸,露出一双带着诘责与担忧混杂的眼,开口问道:
“亥时都过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