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越孤鸣挪了挪窝,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让俏如来靠着,自己则左腿搭了右腿,扭过头去,正好对上俏如来的双眼。他被那盈满眼内的情绪震了一下,随即又移开目光,盯着桌几上那盏如豆的灯火,有些心虚地说:“没什么,就是……饿了。”
“饿了?”俏如来皱了皱眉,整个人都转过去,侧躺在苍越孤鸣的身上,脑袋枕着狼全身最柔软的地方,眉眼微挑,看着欲盖弥彰的狼兽,语意肯定地接了半句:
“是去开荤了吧?”
苍越孤鸣不说话,尾巴拍打的动作却泄露了他的答案。
“看来你法会那天是不想吃烧鸡了。”俏如来说,“原来我还想给你买三只的,既然你宁可吃别的荤食也不愿吃烧鸡,那便算了。”
“……!”
俏如来感到脸上枕着的狼肚皮一下子就紧绷起来,耳边传来的拍打布料的声音骤然变快,甚至能清楚地看到狼颈上白色的长毛都微微炸起。他笑着,志得意满地看着苍越孤鸣眼底流窜过的惊慌和纠结,伸手去挠狼耳后那块柔软的皮毛,不言也不语。
苍越孤鸣浑身一抖,他不敢挪过眼神看着俏如来此时的模样,一双眼睛眨了好几下,方才慢吞吞地说:“……要吃。”
声音细若蚊蚋,几不可闻。
俏如来笑出声来,铃铛一样清脆细碎的笑声落在苍越孤鸣耳里,让他尾尖拍得更快了。苍越孤鸣想,如果此时他是人形,怕是耳尖都要羞地通红。堂堂妖界西苗王,在几只人界的烧鸡面前连点尊严都没,太丢人,太丢人了。
轻悦的笑声频频切切,好一阵都没有平息下来。苍越孤鸣恼极羞极,干脆冲着桌上灯盏吹出一缕妖气,灭了那点灯火,在一片黑暗中才回过头,用脑袋拱了拱俏如来笑得发颤的身子,鼻尖埋进他的长发里,闷声说道:“太晚了,睡吧。”
等俏如来抬起身子,整好微皱的床褥,钻进被窝后,苍越孤鸣才卧在俏如来身侧,头枕在那片散在枕头旁的霜发之上,看着那对艳红双睫在俏如来脸上落下的一片阴影,听着逐渐均匀的呼吸,静静等待他睡着。
“……苍狼。”俏如来没有睁眼,声音又软又糯,带着浓浓的倦意,“你是不是……不会化成人形……”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俏如来……从来没看见过你……变成……人……”
“……”苍越孤鸣没有回答,他将脑袋凑过去,用下颚的软毛轻轻蹭了蹭俏如来的额角,压低了声音,语气轻柔,生怕惊扰到对方,“……睡吧。”
身旁人的呼吸逐渐平稳,轻浅均匀,苍越孤鸣知道,俏如来睡了。
他怎么敢在他面前化成人形呢?
在他沦落在外,颠沛流离时,是他救了他。
他已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跑到那株坐化菩提的了,他只记得在他被狼族叛军一刀砍在后背时的痛感,以及那双白如凝霜的手。
那双手拢在宽大的白色衣袖内,动作间都带出线香的清苦与檀木的清香。
那双手的主人将自己护在身后,轻而易举便击退了追杀自己的叛军。
那双手又将自己抱在怀里,治疗伤痛满布的身体。
那双手的主人,让自己趴在他的腿上,一边梳理着自己银灰色的毛皮,一边诵咏经文,参悟佛法。
苍越孤鸣喜欢那双手,喜欢那双手捧了一手菩提花时的气味,喜欢那双手抚摸自己时的温度,喜欢那双手捏印修禅的样子。
苍越孤鸣也喜欢那双手的主人,喜欢他闭目参禅的静谧模样,喜欢他白衣绝艳的出尘身姿,喜欢他叫自己“苍狼”时的清亮嗓音。
那双手的主人说他是佛祖座前菩提子,他说他是菩提子,他的名字是——
俏如来。
※
苍越孤鸣还记得他第一次幻化成人的样子。
自从被俏如来救下后,他便待在坐化菩提,陪着俏如来参悟佛法。坐化菩提位于三界之外,是灵气大盛之所,再加之俏如来以佛经渡化之法修炼,久而久之,苍越孤鸣的修为有了极大的提升。
就在陪伴俏如来修炼后的某天,苍越孤鸣突然就化成了人形。他看着自己银灰色的爪变为纤长的五指,银灰色的毛变成紫黑色的长发,有些惊慌,有些无措。他不是没有想过自己幻化成人的样子,只是他没想到这日子会来得这么突然,这么快,而且——
就在俏如来的面前。
他忘不了俏如来惊诧的眼神,也忘不了自己那时窘迫的模样。
俏如来的惊讶也只有片刻,随即他便幻出一件黑色氅衣将自己包在暖融融的衣服里,布料上还带着清雅的檀香味。
从那时开始,苍越孤鸣学着用人形的模样开始照顾俏如来,他与他一同修炼佛法,一同诵咏经卷,一同整理菩提树下的一地落花。
曾经的苍越孤鸣想,能在他面前化成人形,太好了。
现在的苍越孤鸣,却在对在那时化形这件事感到无比后悔。
若非他幻化,以人形之姿陪伴他身边的话……菩提子,俏如来,是不是就不会情感?是不是就能在那佛劫到来之时,安然渡化,坐化金身?是不是就能继续做他的化外灵者,不受俗世困扰,不染片刻红尘?
苍越孤鸣怕了,他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