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听完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她的手指抚摩着茶杯的边角，目光越过阿亭的肩落在虚掩着的窗后，细雨润物，无声无息。“当有一天你不再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就是我今时今日给你的答复。”琳琅脸上露出浅浅笑容，眼神中有股温柔的坚定。

“不用等那么久，我猜得到你的答复。”阿亭道：“对你来说这一切都是值得的不是吗？于你，几日过后你便是三千世界一缕过往云烟也不知能否有轮回转世，纵使萧旌阳清醒与常人无异，但他再也不是给你取名的徐希颜，更不会是说等他平定七国以后会回来娶你的萧衍，他只是萧旌阳。他忘却前生，只会记得自己被一女子所救心中有所感动，转过头成亲生子，到头来你又得到了什么？”

虽说与琳琅只相识短短时日，阿亭心中还是替她不值。况且萧旌阳也还活着，只是不能像正常人一样感知外界，为何琳琅一定要以自己性命去填补萧旌阳的缺失？

室内一时寂静。琳琅笑道：“阿亭姑娘，你错了。我的答复不是值得，也不是不值得，总有一天你会明白。上一世他走时我不在他身边，所以这一世我对他说要护他周全。”她与阿亭对视，眼里有着对于生死的坦然：“我不要轮回，我只想陪着他，像以前一样和他去看万水千山，赏良辰美景，历经凡尘悲欢。”

阿亭良久无言，走时阿亭问琳琅为何不好奇她是如何得知萧衍与徐希颜的，琳琅笑道：“听他们说你割腕引笛，又几日未醒，便猜你会不会是陷入谁的梦境了，没想到竟是我的。”

等阿亭的背影融入月色当中，琳琅唤了声她的名字。阿亭回眸看去，琳琅站在门口，月华在两人身上落下斑驳雪色。琳琅道：“你喜欢那个少年吗？”

少年？阿亭不知琳琅说的是济慈还是向星渝、凌青云，神情有些困惑。不过三人中年纪最小的是十七岁的济慈，他生辰是七月初七，比凌青云小几月。故而猜道：“济慈？”

琳琅颌首微笑。阿亭笑道：“我当然喜欢济慈啊，我第一喜欢的就是济慈，第二喜欢的是凌青云，他们是我在昆仑虚最喜欢的两个师弟。”

琳琅微微怔住，旋即轻笑道：“他也很喜欢你。”她的声音轻如淡薄的叹息，等阿亭想深究她话里的“他”是谁时，她已经合上门，余下一地银色月光。

第二日早晨雨雾蒙蒙，阿亭等人同卿哲宇去与萧晋元道别。正欲离去，婢女急匆匆跑来告知萧旌阳清醒过来了。阿亭和卿哲宇互看一眼，发生了什么大抵是清楚的。他们随萧晋元赶到萧旌阳居室，萧旌阳倚靠在床头，怔怔望着自己双手。

“旌阳……”萧晋元像往常一样唤着他的名字。

萧旌阳缓缓抬眸萧晋元，眼瞳清明。萧晋元此刻意识到眼前人不再是心智如稚儿一般、有些笨拙的萧旌阳，阿亭注视着一言不发的萧旌阳，他不复徐希颜的温文儒雅，不复萧衍的冷峻孤独。

萧旌阳起身被萧晋元拦住：“兄长你刚醒，这是要去哪？”

萧旌阳仿佛是被他的这个问题难住了似的，他的手捂住胸口，思索半天平静说道：“我也不知要去何处，总觉得外边有人在等我，似乎是要与我道别。”

萧晋元笑道：“卿道长他们都在这里。”

萧旌阳将卿哲宇他们一一打量，摇头道：“不是他们……”他的目光落在萧晋元身后，隐隐觉得有人在那里。他走过萧晋元，众人的视线随着他移动。朦胧烟雨中，女子撑着一柄素色纸伞，长发如墨，红衣似槿。她将纸伞轻抬，众人看清了她的模样，一如初见时，她笑颜恬静温柔。

阿亭终于懂了为何从前只穿素色衣裳的琳琅在萧衍死后终年是一袭红衣。自萧衍转世，在冥府深受重伤的琳琅花了很长的时间才痊愈。她在京都等了一年又一年，后来又开始了漫长的寻找。最开始是天权国，她到姑苏时萧旌阳前一日同父亲去往京都，萧旌阳回来时她已经离开姑苏去往他国。

九州大陆上繁华热闹的城池、阡陌纵横的田野、渺无人烟山林，皆是她当年寻钟子期时见过的风景。她一直在找，一直在等，期盼着一袭红衣的自己与转世的萧衍相遇，守候着那个“等我平定七国就来娶你”未曾实现的诺言。

“萧公子。”

从前的萧旌阳认得琳琅，如今的萧旌阳只觉眼前的女子在哪里见过。他的神情微带着疑惑：“姑娘是？”

“琳琅。”

前生最后一面，他说想听她的声音。

萧旌阳恍惚片刻，终于想起自己究竟在何处见过眼前的女子。那是在幽暗的冥府，三途河畔有大/片大/片的红花连绵成火照之路，忘川水中有无数挣扎着不能往生的孤魂，奈何桥上的女子凄然一笑，容颜如彼岸灼灼盛开的曼珠沙华。

“将军是谁？”萧旌阳再看去时，淡烟疏雨中只余一把纸伞。方才的女子如一现的昙花，燃尽生命的最后灵火。萧旌阳奔至雨中四处张望，琳琅的身影已然消失。他捡起那柄纸伞，柄上还有她遗留的温热，仿佛是在证明方才的不是错觉，女子是真实出现过的。

与萧晋元正式道别，走至姑苏城外卿哲宇一行人一路无言，连向来聒噪的凌青云也失了言语。

“师兄，”阿亭哽声问卿哲宇：“琳琅还有来世吗？”

走在前边的卿哲宇停下，沉默半晌，低声道：“数十年、数百年后或许会有，不过也是微乎其微的可能而已。那时我对你说琳琅有人可医其实是骗你的，我想通过你告诉琳琅她可以被医好，想她心里能存一点活下来的念头，但她体内的尸毒已经蔓延至五脏六腑，医治的过程极其痛苦不堪的，她不一定能熬下去。”

阿亭眼眶有些湿/润，她记得被扔在三途河畔彼岸花丛遍体鳞伤的琳琅，她笑着说“那将军来生一定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无拘无束、自由自在”，说完便失去意识，眼里的泪才落下来。

琳琅你会觉得委屈吗？用你的命换的清醒，终将是属于别的女子。

阿亭握紧手中的玉笛忿然转身淋入雨中，阴雨渐盛，跑回萧府时已是一身狼狈。萧晋元望着去而复返的阿亭甚是惊讶，阿亭越过他走至立于画桌前的萧旌阳，他停笔注视着阿亭，一脸平静。

“萧公子，”阿亭脸上雨水纵横，“你想不想知道将军是谁？”

萧旌阳看上去不为所动，漠然注视着眼前的阿亭。

阿亭道：“萧衍你要记住那个女子，于她而言，你是唯一。”

入梦笛是至情之物，主人有性命之忧时自动护主，主人意志坚定时赠予其法力，正如面对血魔时的义无反顾，正如此时此刻目的明确。伴随着廊檐下的雨声，一曲《魈引》引人入梦，乱人心绪。

“以我灵魄，成你精魂。同你喜，同你忧。”

萧旌阳在倒下时，眼前又浮现红衣女子笑着的容颜。一瞬的黑暗过去，萧旌阳睁开眼看到的是一只停留在自己指尖的银色蝴蝶。

作者有话要说：这周要是申榜成功了就发红包庆祝一下

我觉得我消失这么久按理说上榜有点困难

先立下这个fla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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