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女子非狐非鬼，论道行比不上罗刹血魔，即便他现在灵力受损，但对付她还是轻而易举的。济慈看了看天色，尚未黄昏，一天还很漫长。明日就是考核的最后期限，若阿亭那边仍是没有燃放烟火，明日子时一过，等他考核失败再救谢辛夷也不迟。

济慈道：“有人传言梵音山有鬼狐出入，他们口中的狐仙是你。”

梵音山乃福泽之地，按理说来往的人应有不少，一打听才知原来今年有好几名男子在梵音山下遇害，几日后才被发现尸首。办案的官差向附近的村民打听，从年老的樵夫口中得知在一名公子遇害的当日.他在梵音山下见到了一名貌美的女子。于是村子里的人渐渐传开梵音山闹鬼狐，去梵音山的人也开始变少。

但那几名遇害的男子失踪当日便已身首异处，为何谢辛夷不同？还有谢辛夷听他说“她死你活”“别无他法”时，他的脸上没有被异类所害的憎恨怨愤，更像是惋惜，或者是更深的含义。

疏雨不答，已默认自己就是害人“鬼狐”，神情冷漠。

济慈道：“谢辛夷喜欢你。”

疏雨怔住，别过脸看着桥下.流水，半晌才道：“那又如何？男子皆是贪念年轻貌美的女子，前面爱的那个容颜衰老了便去爱后来的人。一见钟情？不过是贪恋美色的冠冕堂皇之词罢了。”她的神情和语气皆带着鄙薄。

疏雨回眸看向济慈，寡言少语的少年如同她在梵音山的月夜，孤寂冷清。

济慈道：“至少谢辛夷不是，他在城中的名声很好，是个正人君子。”济慈看了眼疏雨，不再多言，径直离去。走过她身边时，她的手握紧谢辛夷给她的那把伞。

“我又怎不知，他是正人君子。”

疏雨的声音夹杂在溪水里，少年已经远去了。

疏雨前生为人，家中为躲避朝中权贵的追杀隐居在梵音山旁边北邙山里。有日双亲去城里迟迟未归，她路过梵音山时下起雨来，她出门出的急，没察觉到天色变幻。春寒料峭，雨水打在身上极为寒冷。她不禁瑟缩着身子，心想走去城里还有很长一段路，不如先回家中等换衣雨停再做打算。

“姑娘住何处？我送你回去。寒雨冻人，淋出病来可不好。”出现在疏雨面前的男子生的俊朗，看上去是饱读诗书的谦谦君子。

在疏雨的指引下，男子将她送回山中小院。

“多谢公子。”她笑望着男子，对方直勾勾地盯着她看，全然没听见她的声音。疏雨道：“公子？”

男子的眼神有了一丝变化，他的目光灼热，似是渴望，似是贪婪。疏雨后退一步，心里害怕起来，见他走上前，伸手想把门闩上。但为时已晚，男子轻而易举地推开门闯进来，反手将门闩上。她不停后退，男子缓步上前，似乎很满意她现在害怕的样子。

那日雨声不绝，不论她如何叫喊，山中也无人回应。她的衣物悉数褪去，赤.裸的胴.体在寒冷中不断挣扎。等她再次醒来时，看到的是自己赤身裸.体倒在床榻上，脖子被划开一道深深的伤口，被褥上的血已经干透了。后来山中的魈魅告诉她，她由怨恨而生。她死的那日，双亲在城里被朝中权贵派来的杀手杀死。

梵音山一代的魈魅魍魉称她为“雨女”，因她出现时有雨，更在雨中害人。那些男子见她独自淋于雨中，上前为她撑伞，送她回去。有的一开始就会动手动脚，有的是在最后一步才露出本性，或者是在她明里暗里的引诱之下随她进入室内，等她将衣物褪尽，将赤.裸的胴.体展露在他们眼前时，所有的纲常伦理皆被他们抛诸脑后，只剩情.欲占有。

自他们进入室内的那一刻起，疏雨的杀意已定。

谢辛夷与他们相似，但也有不同。他在她有意无意的引诱下也会情动，一脸的不自知，耳根子都红透了。在最后一关，她已经主动抛出要与他缠.绵的隐晦言语，他眼里也沾染着懵懂的情动，却还是转身离去。他表面上看着那样镇定，淋在雨中都没察觉，连伞也忘了拿走。

人皆有七情六欲，有抛却情.欲斩断情根之人，也有在情.欲的循循诱导下仍然坚守原则的人。坐怀不乱，克己复礼，所以君子。

谢辛夷走后，山中魈魅道：“你没有杀他。”

疏雨道：“我不杀他。”

她道：“你不杀他他就会永远活在潮.湿的雨中，凡人经受不住这么重的湿气，他还是会死。”

疏雨愣住，她竟不曾得知这样的事情。魅灵道：“相传在仙魔大战时期，梵音山的主子原与我们北邙山的主子情投意合，但梵音山那位魔主却爱上仙门女弟子，皈依道门。后来我们北邙山的主子立下毒咒，凡是在北邙山修炼成魅的男女，不得爱上魔界以外的人，否则永失所爱。”

疏雨道：“我没有爱他……”

“疏雨，”魅灵低声道：“有些人能骗别人，也能将自己骗过去，却骗不了主人的咒术。”

疏雨还是坚持道：“我与谢辛夷仅见过一面，我不爱他。”

魅灵摇头，默然离去。

疏雨想知道谢辛夷是否已经遭遇不测，翌日.她入城隐身进了谢府。谢辛夷看着不像是将死之人，她暗暗松了一口气。谢辛夷坐在桌案前沉思，案上的书不曾翻动。家中来客，他起身去与友人会面。一群世家公子在院中谈笑，论国事、谈诗书，最后又说到红颜知己上。

等他们一走，谢辛夷若有所思，呆在书房里执画笔对着画纸勾勒出一个女子的模样。他画到一半停笔，恰好之平进来，他将画收了起来。

第二日疏雨将伞带去谢府，想还给他。正好赵家小姐来谢府，虽婚事尚未定下，但谢夫人对她很是喜爱。她们谈话间，谢辛夷时常走神。谢夫人眼神带上一些责怪，虽然赵小姐爱慕辛夷已久，不会在意，但平日里彬彬有礼的谢辛夷，竟然几次失神。谢辛夷望向赵家小姐，他们见过几次，他都以礼相待，从未有过逾越之举。

等谢辛夷回到房中，那把遗失在女子那里的伞竟然被还了回来。他察觉到房中的潮.湿，问了句：“你还在吗？”

无人回应。谢辛夷笑了笑，看了一夜的书。

第三日夜，谢辛夷躺在床榻上。夜深人静，房中烛火摇曳，谢辛夷道：“你来了。”

疏雨诧异不已，她未现身，道：“你怎知我来？”

谢辛夷道：“胡乱猜的。”其实是感觉到了房中的潮.湿。

“你闭上眼睛。”

谢辛夷闭上双眼，又听疏雨道：“你睁开眼睛时我会出现在你面前，你不要被吓到。”

谢辛夷闻言笑了笑，盯着他看的疏雨一时失神，他生得确实清秀好看。谢辛夷睁开眼时，疏雨道：“你何时得知我不是凡人女子？”

她与谢辛夷面对面，仅相隔咫尺。

“我想通了一件事情。”

谢辛夷答非所问，他想起在梵音山与友人的对话。两家联姻利大于弊，更何况还是双方父母认同的婚事。士族中有不少彼此并不相爱的男女成婚，他不是头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她样样都好，我没有不喜欢她的理由。”疏雨知道说的是赵小姐，眼睛一黯，又听谢辛夷道：“但我也没有喜欢她的理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门当户对的婚事，可我不爱她，娶她便是害了她。女子的一生，不该给一个不爱她的人。”

有的人成亲后妾室成群，能爱很多人，有的人心是方寸之地，只能容纳一人。

“你不爱她，那你喜欢谁？”疏雨问。

他伸手将她拉得离自己更近了，疏雨的脸贴在他温热的肩上，他的心跳声大过了他说话的声音，白.皙的脸上已经绯红一片了。她听到他说：“我对梵音山下遇到的那个姑娘一见钟情，纲常伦理，全都忘记了。可我还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疏雨笑道：“那你要问她，敢问姑娘芳名？”

“敢问姑娘芳名？”

“疏雨。”

那日疏雨已从山魈那里得知如何破解山中原主的咒术，夜里她一直要他唤她的名字，仿佛是希望他不要忘了，永远记住。直到前几日昆仑虚的少年出现她才后知后觉，蝶梦庄周，该醒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