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阴霾,轰隆的雷鸣声躲在云层后。阿亭走在树林里失了方向，忽地,一滴雨砸了下来,顺着青丝滑落在她额头上。她抹了抹额,抬头看去，雨丝成线。她不紧不慢地撑开伞立在原处,左右顾盼,四围俱是郁郁葱葱的参天大树，静谧中响起淅淅沥沥的穿林打叶声。

斜风细雨，夹带着微微凉意。林中烟岚弥漫，缥缈缠.绵。阿亭打着伞在雨林穿梭，走了好长一段路,四围仍旧是望不见尽头的绿树，心里不由焦急起来,怕其他人难等。困顿之际,一只低飞的蜻蜓不知从何时起在她身侧绕圈。她停下脚步,目光随着蜻蜓移动。

“赶路赶路,又不是没见过。”阿亭嘟囔一句,抬头盯着左右两个岔路口，摇摆不定。“右边吧……”她思索片刻,抬脚往右边走去。那只蜻蜓又飞到她面前,像是要阻挡她去路似的。她笑道：“你不会是在告诉我，右边是错的吧？”

蜻蜓扑棱薄翼，阿亭伸出手,道：“你若是有灵性，就落在我指尖上。”

她本是一时兴起，没想到蜻蜓竟真落在她指尖上，她展颜笑道：“你还真是来带路的？”话音正落，蜻蜓便往左边飞去，她眼疾手快，快步跟上去将伞举高，笑靥动人：“来，进阿亭姐姐伞里。”

蜻蜓果然就在伞下飞着，像是要偷懒小憩一会儿，它停在阿亭肩上，只有在阿亭要走错路时它才飞到正确的路口。阿亭心情极好，觉得不论是乌风崖一行还是这只给她指路的小蜻蜓，都像是上天赠予的好运气，于是步履轻.盈起来。

约过了大半个时辰，一片紫中带蓝的花海在前方若隐若现。阿亭心想这大概是来时看见到紫藤树，再一直往前走，便是会合之处了。她侧过头对肩上的蜻蜓道：“多亏了……”

蜻蜓不见了。

阿亭四处张望，哪里还有一路陪伴她的蜻蜓。她心道：蜻蜓可能是找伙伴去了。走了几步，又停下。远处站着的少年，因站在如盖的树下，衣衫只被打湿.了一半。若是平常人这样被雨淋，想必是一身狼狈。那少年却晏然自若地站在那里，清冷的脸上让人看不出心思。

“济慈？”

阿亭举着伞快步上前，站定抬伞看去，少年正望着她，浅浅一笑，仿若落花雪絮，很轻，却又能降落在她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阿亭笑道：“你为何在这里？会合的地方在前面啊。”

济慈的目光越过阿亭单薄的肩，停在她方才站的地方。阿亭看了过去，那里空无一人，道：“你是在看薛敬之？他很早就走了。”

济慈看了看阿亭，复又看向她身后的某处，眼里掠过一丝困惑。阿亭不察，又道：“你怎么不去会合的地方？”

——那三日后我们在这里见，不论结果如何。

看来她本人已经忘了。济慈道：“下雨了，不想再走。”

“这样啊……那你怎么不变一把伞出来？”问完之后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笑道：“我忘了你好像没有带符咒的习惯……”

“想着师姐在郦城会做些什么，就忘记了。”

被济慈中途打断，她便停了下来，只听他的声音清冷，如同静夜中夹着细雪的微风。耳畔春雨潇潇，忽闻冷涩寒泉裂冰之声，眼角余光的雨似雾似烟，雨珠沿着伞的边缘滴落如帘，珠烁晶莹。失神间，山非山，雨非雨，眼中只有白衣的少年，恍若多年前重逢时他自竹林中走出，一双眸子清冷似波澜不惊的寒潭水，眉宇间隐约带着碎琼乱玉般的凛冽。

在阿亭神思游离时，济慈已伸手过去握住伞柄，阿亭回过神，抬眸仰望瞬间的瞬间，少年正低下头，目光落下时碰巧与她的视线对上，恍惚间让她看见坠落后渐渐沉入海底的天上月。

少年握着伞柄的手无意间碰到了她的，他的手有些凉，想是在山林中站了很久。沁透人心的凉意莫名抚平了心中的灼热，阿亭后知后觉地松开手，笑道：“在郦城结识了一个同你差不多年纪的友人，他叫鹿清……”

她的耳边只听到潺.潺雨声，和济慈说起在郦城的所见所遇，但把她当时为了试探鹿清说的那些话以及鹿清最后对她说的，皆隐去了。讲述的过程中，阿亭发现来时远远便瞧见的紫藤花海，此时却不见踪影。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问济慈，他却说没见到。

走到深林抵达会合之地，骤雨停歇，济慈将伞收拢，阿亭瞧见凌青云回过身，脸上露出笑容。

——若是师姐不在昆仑，我也想和师姐下山游历。

一直就向往着成为天墉城弟子的青云，着实没想到他会这样想。阿亭已听济慈说了永安城的事情，上前对凌青云笑道：“邺城那边怎么样？棘手吗？”

凌青云道：“都是些道行不深的小鬼，也不知为何，自从去了趟姑苏，我总觉得体内的灵力比以往更加运转自如。师姐你呢，郦城那边……”

阿亭未等他说完，笑道：“你师姐我神通广大，本领高强，注定是要成为一等一的剑仙，怎么会轻易落败。”

凌青云笑着，神采奕奕，双眸炯炯有神，“师姐以后一定能成为名扬整个仙门的剑仙！”

阿亭道：“那青云你以后呢？”

凌青云想了一下，笑道：“以除魔卫道为己任，不负昆仑虚弟子之名。”

“你一定也可以的，”阿亭嫣然笑道：“说不定几年以后你的名字就令天下妖魔闻风丧胆了呢。”

“天黑了吗？”

向星渝抬头看了看，不解道：“怎么天还没黑就有人做起梦来了？”

阿亭和凌青云对视一眼，凑过去悄声道：“青云，这几天和向师弟在一起真是辛苦你了，回天云阁多吃点好的补回来。”

凌青云道：“向师兄心地还是善良的，没把我扔进酆都喂鬼。对了，师姐你怎么是和济慈师弟一起来的，薛师弟呢？”

阿亭这才反应过来，张望一下，确实没看见薛敬之。她道：“出了城他就先走了，我还以为他很早就到了呢……”

韩芳摇最先看见从林中走来的薛敬之，笑道：“人都到齐了，回昆仑虚吧。”

昆仑天墉城，玉虚宫。

阿亭、凌青云、济慈三人站在大殿中央，韩芳摇、向星渝、薛敬之三人已将考核中事情大致说了一遍后，立于一侧。阿亭侧目看向薛敬之，他没提起她对周夫人做的事。疑惑间，薛敬之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看了过来，冷着的脸顿时就不自然起来，皱了皱眉，眼神凶恶，仿佛在看一只待砍的邪祟。

阿亭被他那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得赶紧移开视线，卿哲宇的声音自上方传来。

“永安城谢辛夷身上的咒术已解，邺城被青行灯带往鬼城酆都的二十余人皆已回到家中，”卿哲宇沉吟片刻，神色复杂地看了阿亭一眼，沉声道：“郦城周行弈虽然解了咒术，造成一切的元凶鹿清也死于考核的最后一晚，但周府有多人伤亡，身为昆仑虚弟子，职责不仅是斩妖除魔，更应该清楚怎样去保护更多的人。”

阿亭的心一沉，卿哲宇说的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身为取得仙剑大会第一名的昆仑虚弟子，即使是以监督者的身份，也不能撇清责任，”薛敬之道：“周府一事，弟子疏忽大意，请掌门与众长老责罚。”

“敬之！”决明皱眉，面露不虞之色。

薛敬之即使在威严赫赫的决明长老面前，也是挺直了背，如同悬崖绝壁的孤松，直上凌云霄，睥睨众生。卿哲宇背对着决明等人，不禁弯了弯嘴角，心道：他使的这点小聪明若是被决明长老看破，可够他头疼的了。他敛了笑意，回身看向掌门和一众长老，神情严肃：“如敬之所言，周府一事，两人都有责任。敬之不论灵力剑术都远远在雪柔之上，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卿哲宇直言正色，在座的长老面面相觑，皆看向决明长老。玄清看了眼决明，对着卿哲宇摇摇头，脸上带着微不可察的笑意。卿哲宇因是正面对着决明长老，不敢露出破绽，做出郑重其事的样子。

玄清真人打破僵持的局面，对着大殿中央的三人道：“你们可知此次考核的目的所在？”

众人看向玄清掌门，殿中剑拔弩张的气氛缓解下来，却无一人出声。

“三人都没通过，只是除名。若其中只有一人没有通过，便除其在昆仑虚炼成的内丹灵力，废其在昆仑所习的一切术法。”玄清真人道：“你们有没有思考过，为何考核如此严苛？”

阿亭心道：当日只觉考核过于苛刻，没去深究。她凝神细想，三人未通过仅是除名，若只有一人没通过就要废其一切修为，为何要定下这样的规则？

玄清真人道：“此次能给你们三日的时间，面对的也非灭绝人性的妖邪。但你们能保证，以后不会遇上御灵宗、罗刹门那些穷凶极恶，且修为远远在你们之上的魔头？倘若他以你最亲近之人要挟，要你滥杀无辜或是见死不救，你又该如何做出抉择？”

救，心即地狱；不救，身即炼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