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亭回房的路上,越想越好奇盛宣和究竟是个怎样的女子。众人都说她嚣张跋扈，仗势欺人,若真是如此,傅清辞又怎会对她产生感情？

走到院中,少年坐在廊檐上，星月下。阿亭笑道：“济慈,你不睡吗？”

济慈道：“在看师姐能不能找到回来的路。”

阿亭忍俊不禁,飞身而上，在他身侧坐下。清风徐徐，此处果然是观赏薛府夜景的好地方。抬头是满天星河，阿亭笑着替自己申辩：“我又不是不认路。”

济慈浅笑，一袭雪白的道袍不染尘埃,似快要融入进身后的月夜中。

阿亭佯怒，指责道：“好呀,你竟敢嘲笑师姐,看我回去以后怎么跟掌门告状。”

济慈道：“师姐不会的。”

阿亭做出不以为然的样子,“那可不一定,人是会变的。”

济慈双手撑在身后两侧,眼睛凝视星空，神情和平常一样平淡：“师姐很善良,是明辨是非的善良,不会为了一己之私而颠倒是非黑白。”

少年淡淡一笑，像是扰攘人世里的一枕清梦，不忍惊扰。

在姑苏,凌青云曾说：想要保护的东西，就算是逞强也一定要守住。山下多魑魅魍魉，他要保护师姐，守住她的善良，一并除魔歼邪，一直在昆仑虚、竹隐山生活下去。就一直这样下去。

阿亭笑道：“济慈你把我想得太好了，很多事情我都是不顾后果任意而为。”

济慈道：“我喜欢师姐不顾后果任意而为的样子。”

阿亭道：“我在姑苏招摇撞骗，身为昆仑弟子是不该这样的。”

济慈道：“我有为他们卜卦，也说了破除厄运之法，而且师姐知道身为昆仑弟子不该这样，知错就能改。玄清掌门不会怪罪改过自新的弟子。”

“可是我爱财，道家弟子应视钱财为身外之物。”

“人皆有欲念，‘净地何须扫，空门不用关’，总有一日师姐也能做到无欲无求。”

阿亭无奈笑道：“我觉得你越来越像玄清掌门了。”

济慈怔住，旋即露出浅淡的笑容。

似薄纱胧月，雾里看花，缥缈瑰丽，叫人难以忘怀。

凌青云和阿亭、济慈的卧房在一个院子，他俩坐的地方正好在他上方琉璃瓦盖上。凌青云躺在床榻上，心道：寡言少语，惜字如金的济慈师弟，在师姐面前话可真多啊……

不知到了夜间几时，他沉沉睡去。做的是个美梦，睡颜是欢颜。

**

翌日，祁风和另一位师兄回薛府，其余几位师兄留在听雨楼，一夜相安无事。他们和阿亭等人商讨杀音之事，觉得不能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香雪海听雨楼，应分散开来，在王城四处搜寻万魂谷妖邪的踪迹，毕竟此次下山为的就是解救玄门失踪弟子。

向昆仑传信，可将香雪海的事交托于之后下山的弟子。

“沈妍想抢师妹的入梦笛，可是虎视眈眈的万魂谷妖邪直到现在都没有现身。难道说她没有把笛子的事情禀报杀音，想独自邀功？”

“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敌暗我明，得好好计划一下如何引蛇出洞。”

“据芳摇他们在沈府得到的线索，琴妤和万魂谷杀音认识，但她们一人一魔，又是如何认识的？杀音凶残成性，按理说不会是怜悯那么简单。”

凌青云思绪有点乱：“难不成琴妤是杀音变的？”

众人视线齐齐落在凌青云身上，受到大家的关注，凌青云顿时紧张起来，挺直的背弯了下去，怯生生道：“我、我就是随口一说，当时芳摇、向师兄、薛师弟他们皆在场，凭琴妤一年不到的修为，大家不可能察觉不到……”

韩芳摇眼中精光一闪，心中困惑顿消，“我明白了——”

凌青云不解：“明白什么？难道师姐和那些人见到的琴妤，真的是杀音所变？”

韩芳摇道：“你这种说法也能说得通，但我更倾向于另一种可能。杀音伪装成了琴妤以外的人，在琴妤行凶时助她一臂之力。我们一直困惑于琴妤为何能避开我等众人的耳目行凶，这其实颠倒本末了。跟踪在前，行凶在后，当日我们乔装去香雪海听雨楼，是敛了气息的，但凌烟阁的几位道友是在我们道出实情后才敛去灵气，一直跟踪那两名男子的琴妤不会没有发觉。”

“她一年不到的修为，即使是借助术法，她的隐身之术在我们面前绝不可能做到出入如无人之境那样轻松容易，稍有不慎便会露出破绽。我猜想杀音在听雨楼，她灵力高深，即便我们敛气，碰面还是会被她识破。是她告知琴妤我们所在的方位，刻意避开。”

韩芳摇道出自己的看法，在场的人凝神深思。

凌青云看向阿亭，阿亭见他看自己，笑道：“别看我，这次我听明白了。”

向星渝道：“你这畏畏缩缩的样子能不能改一改？要是有外人在场，昆仑弟子的颜面都被你丢尽了。‘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听不懂难道很丢人吗？”

凌青云展颜一笑——

向星渝：“确实丢人。”

“世子殿下！”

薛府下人知晓薛敬之在调查香雪海一事，急匆匆赶来报信：“听雨楼的老鸨被杀了！”

闻言，忙让听雨楼的人进来。

听雨楼内设下的符阵，就连沈妍也难以逃脱。琴妤不仅破坏了五行太乙阵，还毁坏祁风给老鸨的锁魂镜，逃走时有姑娘撞见她，她没有杀人灭口。

**

阿亭他们赶至听雨楼，老鸨的尸首比起前几日遇害的那两人保存完好，是一刀毙命。墙上血淋淋的一个“叁”字。众人已经开始暗里留意听雨楼内的每一个人，杀音可能就在其中。

目睹琴妤逃离的，是燕舞。她还没从惊惧中缓过神来，莺歌不住地抚摩她后背安慰。

韩芳摇道：“只余最后两人，琴妤和老鸨、打手三人的恩怨，皆因陈子恒而起，这最后两人里，必定有陈子恒。”

祁风吩咐下去：“丁烁，李淳，你们与敬之、芳摇速速去陈府！”

他们一行人走后，阿亭、凌青云、济慈三人下楼，客人寥寥无几。阿亭在画舫外围搜寻一圈无果，回去找济慈、凌青云，撞见慕如烟正在和他们谈话。

济慈在听慕如烟说话时看到阿亭，不苟言笑的脸上有一刹的松懈。他望定她，她倚靠着朱红的栏杆，两人一言不发，心领神会。

济慈侧过脸继续听慕如烟的讲话。

慕如烟认为自己也是琴妤想杀的人，如果她去年没有来听雨楼，琴妤还能顶着花魁的招牌，不至于被人羞辱打骂。她请求他们留下，凌青云自然允诺，他们来时已将陈子恒、慕如烟归在琴妤复仇的名单里。

“你不过去听吗？”

阿亭去看来人，是荀槿禾。琴妤和杀音的事情错综复杂，她脑子有些混乱，想吹下江风保持清醒。她道：“他们会告诉我的。”

荀槿禾道：“你喜欢那少年？”

“什么？”阿亭站直，脚下一滑差点摔进桃花江里。

荀槿禾凝视着济慈，伴风吹来的桃花有几瓣落在他身上，粉.白交加，光风霁月的少年始终没有注意到。

“你看他的眼神，温柔又克制。”

阿亭辩解道：“我也是这么看青云的啊。”

荀槿禾笑问：“我有说你不是在看凌道长吗？”

阿亭暗叫糟糕，被套进陷阱里了。她不曾动摇，坚持道：“你误会了。”

荀槿禾没有予以否认，她随手往江边的桃树一指，淡声道：“你看，那江边的桃树，即使行人不折枝采摘，风摇、雨打，花瓣仍旧会脱离。”

阿亭道：“来年又有新的了。”

荀槿禾道：“谁晓得来年的这个时候，这颗桃树还在不在。不如趁着春光尚好时，尽情观赏，就算日后花谢花残，此后也不会念念不忘了。”

江风掠过平静水面，桃花江畔沿岸的桃树，不知是否绵延到了王城的尽头。

阿亭问：“你为何要对我说这些？”

荀槿禾望着远处，仿佛等的人就在沿岸桃树的尽头。她道：“你看他的眼神让我想起一位故人，她以为不说出来就不会失去，可还是失去了。最疼爱她的人，再也回不来了。”

慕如烟、济慈、凌青云三人过来，慕如烟问：“槿禾，你在和阿亭道长说什么呢？”

荀槿禾道：“劝她赏河岸的风光，顾虑太多，会失去自我。”

慕如烟打量着阿亭，唇角扬起，阿亭莫名觉得这个瞬间的慕如烟区别于以往，妩媚、妖异。

“我们走吧。”

她们从阿亭身边走过，江风习习，她们如瀑的长发，在阿亭眼前缭乱。

阿亭去看济慈，他身后有人影一晃，转瞬消失。

“师姐？”

凌青云喊了她一声。

阿亭嘀咕道：“怎么今日也有客人来听雨楼……”

“诸位，几日不见，可曾有想过我？”

沈妍立在栏杆上，笑意盈盈。

阿亭、凌青云吓得一激灵，赶紧退后了几步。楼内的祁风、向星渝等人感知到邪气，疾步赶了过来，一路发现好几个倒在地上的男女。

两方剑拔弩张，沈妍轻笑道：“好呀，你们自诩名门正派，竟然以多欺少。”

向星渝冷笑道：“除魔卫道，哪还管人多人少，难道你们妖怪杀人还会顾及对方想不想死？”

沈妍笑吟吟道：“是啊，我们妖怪杀人是不会顾及这些，全凭喜恶而已。不过话说回来，这以多欺少的恶行，向来是我派中人所为，就不劳烦各位了，出来吧。”

语毕，平静的桃花江，刹时骇浪四起，一个个青面獠牙的水妖自水底爬上画舫将在场的昆仑弟子包围。

沈妍道：“留他们陪你们玩，恕不奉陪，后会有期。”

她跳下栏杆落在水面上，脚尖借力纵身跃起。

向星渝掐着剑诀，剑起，他回头道：“我去追沈妍，你们留在听雨楼保护慕如烟，以防调虎离山。”

凌青云道：“向师兄你速速去，这里交给我们！”

向星渝看了看他，没有再嘱咐。阿亭、凌青云一人对付一两只水妖不成问题，其他的有济慈、祁风师兄他们在，足以抵挡。

向星渝剑光如流星掠过，转瞬消失。

听雨楼内已有人看到这里发生的事情，引发一阵骚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