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兄长过来找她们,他吩咐惜文在外面守着,父亲他们经过时通报一声。
他从不调皮,沉静端凝,没想到竟然能顺利爬到树上。他的手伸向高高的树枝,正要取下那只纯白的毽子,惜文在外面喊了一声:“老爷!夫人!”
她突如其来的一喊,盛璟和取下毽子匆忙下树,听得父亲严厉地问道:“你们在做什么?”
盛璟和从树上摔下来,又立即站起,毽子被藏了起来。他道:“父亲,孩儿想在树上一窥道观的全景,所以让宣和在等,不知不觉间耽误了回城的时间,请父亲责罚。”
盛启怀看了看主动承担错误的盛璟和,无奈摇摇头,沉声道:“下不为例。”
临走前,他回头问:“有没有受伤?”
盛璟和摇头。
盛启怀对夫人道:“你先带这两个孩子回去,我突然想起还有事要与道长商谈。”
父亲走后,母亲走到他面前,伸手道:“给我看看。”
盛璟和犹疑地看了看她,她道:“你父亲在你藏那东西的时候早瞧见了,我是说把你手拿出来看看,璟和你可知受伤了不能瞒父母?”
素来温柔的母亲如此严厉,盛璟和不得不伸出手,任由母亲撩起袖子看。盛宣和也凑了过去,母亲摸着他红肿的手,叹气道:“从那么高的树上摔下来,骨折了你不疼?”
盛璟和摇头道:“不疼。”
母亲道:“你不疼,做娘.亲的可是会心疼啊。”
回到府上,从太医院请来的太医给他包扎好伤口,母亲和太医在外边说话。她碰了碰盛璟和的受伤的地方,听见“嘶”地一声,她道:“明明就疼啊,兄长你为何撒谎?”
盛璟和笑道:“我可不想看到某人被责罚后跑来找我哭。”
她半边身子伏在他腿上,脸贴着丝滑冰凉的衾被。她此刻想着,兄长也是会疼的。往后她要成为兄长的盔甲,要为兄长抵御外人的伤害。
“宣和,你一个女孩子与男孩厮打成何体统?”
“惜文,你比她们年长,你不只是伺候小姐,更要时刻制止她做出有违身份的事情!”
惜文因做错事把头埋得很低,昭昭害怕严肃的盛启怀也不敢抬头看,盛宣和则与她们相反,她抬着下巴,倨傲地与所有人对峙,浑身散发着“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气势,一双澄澈的眸子恶狠狠地瞪着对方。
“我没做错,”盛宣和固执道:“不止今日这次,若再让我听见同样的流言乱传,我绝对饶不了你们!”
撂下这句话,盛宣和转身就走。
惜文、昭昭没跟上,或者说不敢跟上,盛府的一家之主还未发话,她们不敢像小姐一样不管不顾地走了。
盛宣和独自回到房中,她从自己收藏小物件的匣子里取出一把做工细致精巧的小刀,银柄银鞘,雕花精美,刀鞘上镶嵌着百余颗宝石。
盛宣和坐在镜台前,镜中映着她稚.嫩的脸,倔强的神态,她眼睛里有不同于同龄孩子的狠厉。她把自己的长发撩到一侧,举起小刀,锋利的刀尖擦过,一缕青丝落地。刀尖贴在后颈的肌肤上,她咬着牙,眼睛瞪得大大的,凭着记忆在后颈上乱刻。
温热的血液染红了肩上的衣,她眼眶里含.着泪,死咬着唇倔强地不让它们落下来。
红莲,她看见过兄长身上的胎记。
盛宣和痛到已经麻木,她沾着血的手无力地垂下,刀子顺势掉落在地。身后传来开门声、脚步声,她想大概是惜文、昭昭逃回来了。“惜文……”她嘴唇翕动着,准备向陪同自己长大的玩伴们倾诉自己的疼痛,回头看去,来人是盛璟和。
盛璟和怔在原地,他一脸震惊地看着盛宣和血淋淋后颈,血染的衣,顺着手指蜿蜒的血。
盛宣和惨白的脸上露出笑容,她褪去了方才的偏执、倔强,漂亮得像是开出两色花的山茶树,一半是天真无邪的白,一半鲜妍浓烈的红。
“这样就不会有人说兄长了,”盛宣和垂着的手微微抖.颤着,“宣和也有这样的胎记,盛璟和不是妖怪,盛璟和是盛宣和的兄长,他不是妖怪……”
那个瞬间盛宣和不知道盛璟和他在想些什么,他良久伫立在原地,穿透窗棂的光照在他的半张脸上,那只眼眸在光的打磨下异常通透,琥珀色的眼眸,此刻落下一行清泪。
盛宣和被他抱住,他已经不再是男孩的身体,他已经是一个少年了,他的怀抱可靠且温暖。
近来盛璟和会做一个奇怪的梦,看不清容貌的男子被困在冰冷的寒冰之中,他没有走过去看男子的模样。他在畏惧,他有一种无以名状却又肯定的感觉,那就是他会被这冰冷吞噬,不复存在。他不能过去,过去的话,现在的一切也会随之消失。
不能过去。
要远离那个人,远离那个梦。
这一年盛璟和十一岁,盛宣和八岁。
也是这一年,盛璟和性情大变。盛宣和从未再听到任何的闲言碎语,但他在她面前还是和从前一样。
同年,盛宣和身边多了一名侍女,她名为雁婉,比盛宣和年长一岁,是盛宣和同母亲从上官府回盛府时遇见的。
雁婉家中有多个弟弟妹妹,她被父母卖给别人做童养媳,经常遭那家人的毒打,此次好不容易跑出来又被抓.住。盛宣和觉得她可怜,央求母亲买下雁婉给她做玩伴。
惜文、昭昭是盛宣和从小到大的玩伴,惜文比她年长两岁,陪她读书写字,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斯文安静。
昭昭和盛宣和同岁,率真活泼,总跟在盛宣和身后,两个人一起闯祸。昭昭很少受到责罚,她有盛宣和护着,盛宣和有盛璟和护着。父母最疼兄长,一个原因是他幼年时体弱多病,另一原因是他聪慧过人,深得父亲的喜爱。
第二年,她同母亲、上官夫人出城踏春,她和昭昭偷偷溜走游玩迷了路,在一间破庙里遇见了年纪相仿的岚瑛。
岚瑛摇光国的灾民,出逃至他国的过程中双亲一一去世,她藏在过路商旅的箱子里,抵达天权国时才被发现。其中有一人看她面貌姣好,哄诱她随他入京,与另一些差不多年纪的女孩一同习琴棋、书画、歌舞。岚瑛偷听到她日后的命运不是买与富人做妾就是买入烟花之地,趁夜偷跑出来。
追岚瑛的人来到破庙里,打量着盛宣和、昭昭、岚瑛三人。
“你们不许带走她!”盛宣和打从心底佩服岚瑛,一个瘦弱的女孩竟然能从摇光国逃到天权国京都,又能在以养贫女为日后牟利的商人的手里逃出来。她挡在岚瑛身前,昭昭为了壮大气势,也赶紧从后面走出来站到她身侧。
来人看她衣饰华美,猜想眼前的女孩非富即贵,不敢贸然动手。他示意同伴停下,道:“小姑娘,你是与家人踏春走散了吧?这事与你无关,你还是先去找你.娘.亲吧。”
盛宣和不理睬他,她回头问岚瑛:“你愿意和我回家吗?”
岚瑛怔怔地望着她。
“我们府上可好了,吃得饱、穿得好、睡得香,小姐也不会让人欺负你的……”昭昭一一数着府上的好处。
“小姑娘你再不走开就休怪我们动手了。”
盛宣和仍旧等岚瑛回答。
岚瑛点头了。
那人已经等得很不耐烦,他上前一把揪住盛宣和的衣领,盛宣和丝毫不怯,她抬头与那人对视,凶巴巴的神情,不足以唬住一个涉世已深的大人。
“从今日起,她是我盛宣和的人。”
盛宣和……盛姓。
盛府人来得及时,危险还也未发生。母亲给了那人一笔银子,买下了岚瑛。
年少不知愁。盛府的红墙琉璃瓦,一簇一簇垂下来的蔷薇,惜文、昭昭、雁婉、岚瑛轻薄的衣裙随风招摇,她们与她在花下与一只不知从何而来的白猫嬉戏,或是在花园里合抱的桃树下荡秋千。
乱红飞过秋千去。
十五岁以前的盛宣和是不知愁滋味,在双亲、兄长的宠爱中长大,未曾尝过被青梅竹马退婚的羞辱、未曾遇见心机深重的傅清辞,未曾爱而不得。
作者有话要说:盛宣和:没有什么是钱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只说明钱不够
傅清辞:灭门警告
盛宣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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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乱红飞过秋千去,欧阳修《蝶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