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璟和垂眸凝视着盛宣和,他拨动她的长发,尽管当年涂抹了很多珍贵的药膏,她的后颈还是留下些很浅的疤痕。当初那朵血刻的花看似在她的肌肤上凋零了,却长在了他的方寸之地,幽幽生长着。
盛宣和抬头看了看他,眼神有些茫然。
这一日深夜,薛府遭魔门血洗,仅有薛衡、薛敬之二人幸存。
有人说是罗刹门的妖邪所为,他们想在与昆仑颇有渊源的薛府找一件东西。暗地里,还流传着这样的谣言,他们说盛璟和是罗刹门的妖邪,引来了其他的妖邪作恶。
十二岁的薛衡留在京都,受薛姓太后及其他薛姓族人的庇护,薛敬之被送往昆仑,无比辉煌、煊赫的薛氏一族在四大盛门中黯然。
十多年前盛氏一族与皇室联姻,盛启怀娶公主,也就是现在盛宣和、盛璟和二人的母亲,便是为了遏制凌驾在巍巍皇权之上、至尊至贵的薛氏一族的势力。
与薛氏一族曾平起平坐的萧氏一族,在萧衍在世时权势达到顶峰,一度凌驾于被称为“第一望族”的薛氏一族之上。多年过去,萧氏一族再也没有出现过像萧衍这般在天权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震古烁今惊艳世人的古今奇才。
上官氏奉公廉洁、并无薛萧二族的野心,奉行“纯素寡欲,终不言人之短。当全宠之盛,或以同异致祸,滂独中立于朝,故爱憎不及焉”的原则,盛氏一族扶摇直上,显赫一时。
两年后,盛宣和年已及笄,到了婚嫁之时。
“九哥哥不来了吗?”
盛宣和托腮去看昭昭。
回来报信的昭昭脸颊染上红云,她道:“是俞枫城来府上报信的。”
盛宣和诧异道:“俞枫城?他来了怎么不来见惜文?”
惜文、昭昭年幼时便进入盛府,俞枫城是上官斐的伴读,五人一块长大,盛宣和与上官斐有婚约,惜文与俞枫城情投意合。往常俞枫城来盛府一定会来见惜文,此次过来竟只是报个信就走了,难不成他们之间闹矛盾了?盛宣和回头看惜文。
惜文心中有些失落,但想到俞枫城可能有重要的事情,那一点小小的失落也消失了。她看出盛宣和的疑惑,柔声道:“许是枫城有重要的事情要办。”
盛宣和见惜文没露出失望的事情,心里的担忧放下了,也认同她的话。
“不过,”盛宣和道:“若是俞枫城伤你的心,我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昭昭俏皮道:“我的盛大小姐,你不放过俞枫城,惜文恐怕会更伤心呢。”
惜文脸上倏地红了,她佯怒道:“你就会取笑我,欺我性子软,有本事你去拿岚瑛寻开心!”
盛宣和乐着看她俩拌嘴,无辜的岚瑛刚走进来,一头雾水地盯着她俩。昭昭笑道:“我可不敢拿岚瑛寻开心,除了咱们家小姐,我最怕岚瑛了。”
惜文笑道:“你不怕老爷了?”
昭昭道:“那是不一样的呀,我说的女子里边。岚瑛多厉害,能从饥荒之地逃到天权帝城,一路隐藏在商旅之中,何等坚韧的内心呀,还能从森严的那种地方里逃出来,她都是我心中的女中豪杰了,是英雄呀。”
岚瑛淡笑道:“原来你心中的英雄是我呀,那你一直心心念念的萧衍将军呢?他不是你的英雄了?”
昭昭道:“萧衍将军当然是我心目中的大英雄,他还是天权国子民心中的英雄,他首次出征便永冠全军、一战封侯,他那时还只有十七岁呀,史书上记载他是个美男子呢!”
“说起来,”岚瑛回忆道:“他首次出征之地便是摇光国,率八百骑兵直击摇光国腹地,杀敌两千余人,一战封侯。”
昭昭想到岚瑛是摇光国人,一时语塞,岚瑛看穿她的心思,笑道:“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摇光国主治国无力,南疆一带受饥荒煎熬,迟迟没有赈济灾民,使得无数人在绝望中死去……我双亲便是这样离世的,摇光国是我这一生都不想回去的地方。”
昭昭拉住她的手,岚瑛的性情有些冷,不过这是对外人而言。昭昭道:“盛府就是你的家。”
惜文、盛宣和都笑看着岚瑛,岁月安稳、平和,岚瑛也笑了笑,温柔的。
“对了,”盛宣和问:“雁婉呢?她去哪里了?”
岚瑛道:“雁婉本来是与我一同过来的,路上被大公子的人叫走。”
盛宣和困惑道:“兄长身边有那么多人,他叫雁婉去做什么?”
昭昭似是想起关键的事,她道:“莫非……”她买了个关子,果然大家都看向她了。她接着之前的话茬说道:“莫非璟和少爷是看上雁婉了?雁婉长得清丽动人,而且据我观察,她看璟和少爷的眼神格外不一样呢,那里边的情愫呀,怎么说来着?缠.绵悱恻的心思,一定是喜欢上璟和少爷了。”
惜文道:“人家的嘴巴是不透风的墙,你的嘴是一碰就关不上的门,雁婉要是听见了,会生气的。”
昭昭讪讪然,不再说了。
盛宣和道:“雁婉不是小心眼的人,她不会生气的。你说我喜欢兄长,我也不会生气。”
昭昭道:“小姐,你和雁婉的喜欢是不一样的,你的是兄妹之情,雁婉是男女之爱的喜欢。小姐你平日里这么聪明,怎么一到有关于璟和少爷事就像是眼睛蒙了一层纱、耳朵里堵了棉花呢?”
盛宣和一反常态地沉默了,按她以往的性子,早就不服气地瞪她一眼,以牙还牙了。她缄默半刻,愕然道:“男女之爱的喜欢,喜欢兄长?”
雁婉走了进来,盛宣和与她对视,问:“雁婉,你喜欢兄长吗?”
雁婉被这直白的问话问愣住了,她白.皙似玉的脸上透出绯红。她在外面听见了她们的对话,解释道:“璟和少爷叫我过去是问小姐的事情。”
“我的事情?”
“问您这些日子去了何处、近来喜欢什么,诸如此类。”
昭昭道:“就问了这些?璟和少爷不是要帮老爷处理公务吗?他那样忙,叫你过去就问了这些”
雁婉点头,脸上的红一点点褪去。红云染就相思卦,她的那些心思,得藏得更深些。
而盛宣和,她此时和雁婉正好相反。她的内心是淡云遮掩的月,月的模样就要清晰地露出来了,那些好不容易淡了的云,散不去、也不能散去。一些不曾有过的念头,化作雾中花、水中月,试探着她。
近来上官斐总是没空见她,他将来会是上官氏一族的掌权者,越来越忙是常态。她以后是他妻子,得理解他、帮助他,不能再给他惹麻烦了。
想到上官斐,盛宣和莫名有些烦躁的心,渐渐平静下来。上官斐和兄长一样,从小到大都护着她。
过了几天,初夏时节。盛宣和在府中湖心建的楼阁里读书作画,她慵懒地躺在席子上,手压着软垫,明黄的穗子垂了下去。镂花的落地窗子中间是一道道被风吹起的薄纱,风铃玎珰作响。
盛宣和信手拨.弄着离她最近的一朵荷花,碧波澹澹。她如瀑的长发散乱在身后,眼眸低垂着,欺霜赛雪,不似人间之景。
四围异常的安静,盛宣和回头望去,哪里还有昭昭、惜文、雁婉、岚瑛的身影,她们不知所踪,留她一人。薄纱扬起落下时,多日不见的上官斐出现了。
天权帝城闻名遐迩的翩翩贵公子,起初没看见她时在想着沉重的心事,待他看见她,愁云散去,淡然一笑。
盛宣和懒得起身,她慵懒地侧身躺着,单手支颐。她移开视线,装作看不见他。
总是主动与她和好的上官斐,这次迟迟没有动静。盛宣和只好去看他,他怀着心事,默然凝视她——眼前人是心上人,是他儿时便定下婚约的青梅竹马。
盛宣和也有主动示好的时候,比方说她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比方说现在这种情况。她搂住他颀长的脖颈,露出皓白的手腕,轻声问:“上官斐,你怎么了?”
她大概猜得到他的境况。她听人说起父亲与他的父亲政见不和,在前几日的一次会面中起了争执,上官的父亲拂袖而去。
长辈们的事情,也会影响到他们吧?
她靠在他的怀里,因长时间地慵懒,衣衫有些凌.乱。她不知,可看的人意乱了、情迷了。
上官斐修长的手指没入她如瀑的发丝里,迫使她抬头看他。他怀里的少女,有着一张令人惊艳的脸,清澈的眼眸,纯粹、无害。他那沉重的心事被另外的心事取代了,眼眸里用冷静织成隐藏心事的纱,被风中的火光烧灼,化作燃烧的星光,翻涌的情.欲。
上官斐将她压在身下,盛宣和扫了一眼四围,没一个人在,许是被他支开了。两人贴得那样近,他的气息似有若无地倾洒在她颈间,引起她微小的颤栗。她的心也被这微小的颤栗惊动了,似是被轻飘飘的火撩动着心,并不是难以承受的炙热,而是一种驱使她该做些什么的灼热。
盛宣和觉得自己掉进不可知的深渊里,他的双手按在她的两侧,二人的发纠缠不清。她伸手欲推开他,她被他情眸里的眷念侵蚀,浑身无力。她气道:“你又欺负我。”
在此刻,哪有什么生气。到了听者的心里,便是叫人情动的话。
他低哑的嗓音,响在盛宣和耳际。
“这就叫欺负你了?”他按住她的手腕,十指相扣,二人视线相对,他哑声道:“那我得让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欺负’……”
盛宣和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红着脸骂道:“下.流!”
上官斐轻笑着看她,盛宣和数落道:“枉你是名扬帝城的上官公子,那些圣贤书你读到哪里去了?”
上官斐道:“在你面前,我当不了圣人君子。”
话音落地,盛宣和的唇被他堵住,他贪婪地想要汲取更多。她受制于他,神思全在他的掌控之中,迷离之际,她瞥见了他眼眸中高涨的欲.焰,感觉到他身体产生的变化,不知人间何世。
风吹动,薄纱轻扬,上官斐瞥见了远处的人,他冷冷注视着这里。
上官斐的唇离开盛宣和,她双目迷离地注视着他,嘴唇嫣红,美得不可方物。
盛宣和的神思游离,没听到上官斐的话。
“宣和,上官斐这一生,不会再有爱人之心了……”
似是无奈的叹息。
三日后,盛宣和从父亲口中得知,上官向盛府提出退婚。
作者有话要说:1桃花乱落如红雨——李贺
2就像人的眼珠,从来不痛,遇上严寒酷暑也不畏惧,却禁不起一阵风、一点灰尘——李碧华《胭脂扣》,有所改动
3纯素寡欲,终不言人之短。当全宠之盛,或以同异致祸,滂独中立于朝,故爱憎不及焉——前文有所引用,找陈郡袁氏资料看见的
4红云染就相思卦——《山坡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