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府。
惜文为盛宣和撑伞,昭昭、雁婉、岚瑛站在一侧。
“盛小姐,您回去吧,公子今日不在府上。”
盛宣和站了一个时辰了,雷声躲在云后轰鸣,沉闷、低沉。淅淅沥沥的小雨隐约有变大的趋势,昭昭一脸担忧地注视着神色自若的盛宣和,喜怒形如色的她,此刻将所有的情绪拦在这张冷淡的脸后,沉默地立在伞下,固执地不肯离去。
上官府的下人劝不住,不多时,上官的母亲也来了。她与盛宣和的母亲是多年好友,盛宣和、上官斐的婚事也是她与盛母促成的,如今盛、上官两家之主政见不和,日后对立,在两家利益还未有千丝万缕的纠葛时,当断即断。
“宣和,”上官夫人道:“回去吧,你这样你的母亲该多心疼啊。”
她的孩子,有多喜欢盛宣和呢,他的父亲不知道,她是知道的。毕竟,她是看着他们长大的啊。
喜欢静处的孩子,日夜诵读古人书籍,聪慧过人。他没有同龄人的活泼好动,他的静随他的父亲,静观其变、静待时机的静。好动的小宣和,总是拉着那个孩子的手在上官府到处跑,喊着爬树,结果斯文的阿斐上下自如,她倒是下不去了。
他写父亲布置的文章,她为他研磨,认真的阿斐写完后才发现小宣和成了小花猫。
他陪她玩追逐的游戏,陪她放风筝,陪她出游,去帝城每一处景色迷人的地方。
上官夫人怜爱地看着盛宣和,她蝉翼般的睫毛眨了眨,淡淡地看了眼来人,微微摇头,复又垂眸,缄默不语。上官夫人无奈地轻叹,却没有离去。
自天空坠下的雨珠,圆润晶莹。盛宣和出神地听着淅沥的雨声,观察着一颗长在石缝中经受微雨润泽的小草,上官斐的事情似乎也被这雨从她的思想里带走了,可是每一个好意劝她回去的人,惜文、昭昭、雁婉、上官府下人、上官夫人……他们每一提及上官这个名字,她心里就难受。
那是微微的痛,是能够忍受的。
又不是狂风骤雨,人的身子又有多娇贵呢?更何况惜文还在为她撑伞。
她们陪她很久了,也该累了吧?要不要回去呢?是不是太任性了?
她刚想对惜文说,你和昭昭她们先回去吧,却见惜文的眼睛微微地睁大,她看见的人是俞枫城,上官斐的伴读,也是上官斐日后的心腹。
俞枫城先是不露痕迹地看了看一言不发的惜文,又看向盛宣和,低声道:“盛小姐,公子不见客,请回吧。”
盛宣和听完才想起,昨日惜文去见俞枫城回来眼睛红了,原来他们先一步将过往了断。良久之后,盛宣和回头道:“惜文,你离开盛府吧。”
离开盛府,就可以和俞枫城在一起了。
盛宣和继续道:“从今日开始惜文就不是盛府的人了,俞枫城,你不能负她。”
上官斐温润如玉,身边的人怎么这般严峻冷酷?还是说,她从未见过上官斐严峻冷酷的一面呢?或许,俞枫城是受了他的影响吧。
惜文的视线从俞枫城的脸上移开了,她一脸震惊地回头看盛宣和,哽声道:“小姐……”
盛宣和侧过脸看她,轻柔的笑了笑,像是无言的安慰。
惜文眼里盈着泪,神情比以往的任何一个时刻都要坚定,她道:“惜文四岁进府,习琴棋书画,吃穿用度不比世家的小姐差……惜文怎能因个人私情就离开待我不薄的盛府?惜文生是盛家的人,您不能赶我走……”
俞枫城静静注视着惜文,他们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上官斐陪盛宣和,他在一旁等候着,惜文会坐到他身边,冲他温柔地笑。她性子柔软,善解人意,很少与人置气。他明面上是上官斐的伴读,其实是按照暗卫来培养的,她不知道,所以总是对他笑得温柔,胜过所有疗伤的药。
但是,忠诚是任何的感情都不能逾越的。
俞枫城默然将视线收回。
盛宣和诧异地看着惜文,她只是希望惜文能和喜欢的人长相厮守,怎么就惹她哭了呢?
雨下大了,雨声也不像微雨时那般动听悦耳。
是继续等下去,还是回去?
她和上官斐,十一年的相识,就必须做个了断吗?那是她喜欢的人啊,一想到就会笑,见不到就会思念,是她的心上人啊。
两方无言的僵持下,岚瑛听到动静,上官夫人、俞枫城等上官府的人朝她们的身后看去——是盛璟和来了。四名高大俊朗的贴身护卫恭敬地立在他身后,俞枫城认识他们,因为他们和他一样。
盛璟和袭黼黻之衣,雍容闲雅。他年少成名,如今已身处权力斗争的漩涡,日后在朝堂之上想必也与他父亲一样,在四大盛门势力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他扫了俞枫城一眼,幽暗的眼眸中有一抹凌厉的光。
盛宣和后知后觉,为她撑伞的人换成了盛璟和。
“兄长……”
见到自己一直依赖的人,她的声音就不像先前那样冷静,里边夹杂了她的委屈。
他是来带她回去的吗?
盛璟和道:“宣和想等的话,兄长陪你等。”
旁人眼里严肃冷峻的盛璟和,神情柔和。
盛宣和渐渐感受到了寒雨的冷意,盛璟和垂眸望着她,目光幽深。在盛宣和眼泪掉落下来的那一瞬,盛璟和拥她入怀。盛宣和远离了一切的寒冷,她无声哭着,逐渐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低声啜泣。他抚摸着她的头,动作轻柔。
盛璟和带她走了,伞下的盛宣和一直在他怀里,不让任何人瞧见她哭的样子。
二人的身影渐渐远去,隐没在盛璟和的侍卫、以及惜文、昭昭、雁婉、岚瑛一行人的身影之中。
回到盛府,盛宣和在盛璟和的陪伴下哭了很久,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一觉醒来已是深夜,盛璟和不知何时离开了。床边是守着她的惜文,惜文睡得轻,她一醒也跟着醒了过来。
惜文起身道:“小姐你饿了没有?你一直没有进食,我去给你热点东西来。小姐你想吃什么?”
盛宣和不答。
惜文道:“现在太晚了,吃清淡一点好,小姐是想吃些糕点还是粥?”
惜文和往常一样,看不出已和俞枫城断了来往。盛宣和问:“惜文,你不难过吗?”
惜文道:“难过,但是惜文不可以哭。”
“为何?”
惜文眼圈一红,她柔柔笑道:“小姐可以哭,但惜文不可以,如果连惜文也在哭,小姐就会更伤心了,甚至还会反过来劝慰我。”
盛宣和微微一笑,她道:“惜文,你回去睡吧,我什么也不想吃,只想继续睡。”
翌日,盛宣和早早就起来,看书作画、写字下棋、弹琴绣花,日复一日地做着自己往常总是躲避的事情,不哭也不闹,比以前沉闷了许多。直到一个月后母亲强迫她出门赴宴,去与其他的世家小姐日间赏花夜间赏灯。
盛宣和觉得无聊至极,一个个走过她身边的大家闺秀都异样的眼神明里暗里看她,或是可怜她,或是笑话她,或是嫉妒、艳羡。
“我听闻她对谁都是颐指气使,上官公子想必早就受不了她那大小姐脾气了。”
“今日一见,盛宣和果然如传闻中一样……那张脸可真是好看……”
“女子光好看有何用?上官公子不是照样不要她了吗?女子还是得温婉一些,我听说上官大人对阮家的姑娘满意得很,那阮姑娘啊,温柔似水,模样也不比她盛宣和差。”
“我同意你这话,古往今来,倾城倾国的女子都被冠以‘红颜祸水’之蔑称,那盛宣和啊,就只有‘祸’字。”
……
盛宣和百无聊赖地坐在亭子里,不去参与她们的花会。昭昭气不过,欲前去和那些说她小姐不好的人理论,盛宣和拉住她衣袖,眼睛望着另一处,道:“不用去理会。”
“可是小姐……”
盛宣和松开她,“她们或许说的都是真的……”
岚瑛自外边走近亭中,她道:“雁婉呢,她还没回来?”
惜文道:“她方才不是和你一同走的吗,为何这样问?”
岚瑛道:“我们回来的时候我手帕掉了回头去捡,绕了个圈子,以为她会比我先回。”
昭昭道:“这么大个府邸,雁婉又没来过,许是迷路了。过一会儿应该就回来了。”
盛宣和起身道:“去找找看吧,找到雁婉我们就回府。”
昭昭道:“小姐你不必亲自去找,我们去……”
盛宣和道:“我想走走。”
四人路经一处院子,听到里边的声音停了下来。
“交出来!”
“我真的没有捡到您的玉佩……”
“你当然没有捡到,你分明就是偷!”
“别和一个贱婢多说,你们愣着做什么?还不搜她身,难不成要我们做主子的亲自动手?”
盛宣和步入院中,雁婉跪在她们面前,背对着她。那三个出身名门的女子,正好整以暇地看着盛宣和。盛宣和冷冷扫了她们一眼走到雁婉身侧,雁婉抬眸去看她,一张秀美的脸上是被掌掴的印记,布满泪痕。
盛宣和面无表情道:“雁婉,起来。”
“不许起来,她偷了我的玉佩,没找到之前一直给我跪着!”
雁婉忍着泪复又跪下,盛宣和冷道:“雁婉,你是谁的人,该听谁的话,你不清楚吗?”
雁婉盈着泪去看盛宣和,惜文、昭昭上前把她扶了起来。
有人讥讽道:“盛小姐可真是体贴下人。”
盛宣和置若罔闻,她漫不经心地玩弄着手腕上的镯子,淡声问:“你们在打我的人之前,可有证据证明是她偷了你的玉佩?”
遗失玉佩的江紫菱道:“这个贱婢没长眼睛撞到我,我的玉佩就不见了,不是她偷的还是谁偷的?”
盛宣和失笑道:“我盛府什么没有,雁婉用得着偷你的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