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道：“小姐你在看谁？”

盛宣和不答,转头离去。那人也和同行的世家公子离去了。

赏完春日芳菲，她们转道去郊外的西泠湖。雁婉晕船,昭昭在岸边陪她说话解闷。惜文、岚瑛与盛宣和泛舟湖上,湖面澄澈如镜,倒映着春日的蓝天白云。两岸的柳絮被春风一吹，慵懒地飘动,岁月静好。

如若没有江紫菱的使坏,指使船夫撞她们的船，害她们在湖上摇晃不定，又假情假意地和她赔不是；如若她盛宣和的境界高一些，不同江紫菱和魏舒林一般见识，也指使船夫去撞她们的船,就不至于两方落水。

“有人落水了！”

昭昭和雁婉同时看去，吓得脸色大变。昭昭着急喊道：“我家小姐落水了！快救救我家小姐！”

盛宣和沉入湖中,透过摇荡的湖水,上方的风景逐渐模糊了。她听到了入水之声,自岸边传来,一个、两个、三个……意识渐渐混乱,在疑真疑幻的时刻，朝她而来的人影,面目开始清晰。是那个在纷乱花影中看见的人,眉目英挺，面容清俊，处于褪去了青涩的少年和弱冠之年心性沉稳的男人之间。

水下的光影,岸上的人声，杳然无踪。

傅清辞将盛宣和救上岸，雁婉、昭昭赶紧围上来询问自家小姐的情况，放下心来才想起还未对傅清辞道谢。昭昭在询问他的姓字时，被救上岸的岚瑛、惜文二人连忙赶了过来询问盛宣和情况，等盛宣和再去看，他已不见踪影。

昭昭笑道：“小姐你别看了，你的救命恩人叫傅清辞，清州人士。”

彼时，傅清辞同行中的京都子弟笑道：“清辞，你可知你救的是何许人？”

“何人？”

“盛启怀之女，盛宣和。”

傅清辞的眸光变得深沉，傅家门风严谨，清正廉洁，十五年前因父亲极力反对盛启怀党派拥护的“新政”，被逐至清州。衣袖上的水珠一滴一滴落在地上，等日光一晒，它就会消失。今日的事也是如此。

盛宣和回府，盛璟和已知悉一切。

“兄长，”盛宣和道：“今日我遇见了一个好人，他救了我。”

救她的人，便是好人。可上官斐也是好人，傅清辞和上官斐的立场相同，他们与你都是殊途。盛璟和没有道出这些，许是太久没见她这样的神情，笑着的眼睛。

盛宣和差人打听傅清辞的住处，翌日便带着礼前去道谢，岂料傅清辞不在。后来又去了一次，还是没见着他。第三次，盛宣和在外边等，傅清辞从他处回来，盛宣和迎上去，眉梢眼角都带着笑意，她道：“傅公子，上回多谢你救我，终于能当面和你道谢了。”

傅清辞沉默地注视着盛宣和。

“傅公子？”

傅清辞道：“盛小姐的好意在下心领了，不过在下还有要事在身，请回吧。”

傅清辞十八岁状元及第，是天权王国最年轻的状元郎。盛宣和心想可不能耽搁了人家的正事，笑道：“那我就先回去了，傅公子……”想起人家的身份，盛宣和改口道：“傅大人，改日再见。”

傅清辞没想到多次登门拜访的盛宣和就这样轻易离开，更没想到盛宣和随口说的“改日再见”就在明日。

盛宣和同盛璟和赴沈园之约，当朝年轻的权贵们共聚于此。盛宣和本不想去，母亲命她去，她不好拂逆。自上官斐退婚，已有两年多，母亲希望她早日遇上心上人。

盛宣和有点担心会看到上官斐，她环视一圈，没见着上官斐的身影才松了一口气。

“傅大人，你也在啊。”

与盛璟和分开后，她看见了与友人一起的傅清辞。他回头看她，神色淡漠，明明在之前脸上还有着清浅的笑容。盛宣和以为是自己打扰到他们的谈话了，笑道：“我同我兄长一起来的，没想到你也在。”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傅清辞冷冷看着她，盛宣和说不出哪里奇怪。

岚瑛道：“小姐，大公子说不要你乱跑，我们去他那里吧。”

今日盛宣和只带了岚瑛一人来，听她这么说，便和她一同离去。她回头看傅清辞，不解心中的疑团。他早已不看她，立姿挺拔如松。

盛璟和身边有一个貌美的女子，气质温婉娴静。女子名为楚暮烟，盛宣和见过她，前段日子她来府里找兄长。

人生有三样东西是隐藏不了的，贫穷、咳嗽和喜欢一个人的眼神。盛宣和的心里起了异样的变化，像是春和日丽下一池暗潮涌动的水，没由来地低沉，风雨欲来。

一个人能参透人情，是因为她能用双眼去观察别人。然，她却不能看见自己看盛璟和的眼神。

她没有上前去打扰他们，默不作声地离去。盛璟和瞥见她的身影，眼底的心思，讳莫如深。

“听说盛宣和多次去傅府拜访，清辞都没见她。”

“盛宣和骄矜自负，纵是王城的第一美人，谁敢娶回府？要我说，清辞是看不上她盛宣和，上回宫廷宴会，那凤仪公主看了清辞好几次。”

“凤仪公主？公主也是美人，绝不逊色于盛宣和。”

“若你娶妻，你是娶盛宣和还是凤仪公主？”

“娶妻当然是知书达理的凤仪公主，那盛宣和要是娶进府里，还不翻天了？”

……

灰白的墙后，杏花树下。岚瑛道：“小姐，不要去在意他人的闲言闲语。”

“原来，他是故意不见我。”盛宣和没听进岚瑛的话，她把前事想来想去，才发觉自己的愚蠢。盛宣和自顾自地说着：“难怪我就说他看我的眼神……”

盛宣和负气道：“看不上我？我偏要他傅清辞喜欢上我，然后把他狠狠抛弃！”

盛宣和不知，墙后有一人停下看出墙的红杏，听到了她负气的话，脸上露出若有似无的笑。

回府后，盛宣和与惜文她们道出自己的雄心壮志，惜文和岚瑛一样，并不赞同她的做法。雁婉是中立的，惟有昭昭坚定地站在她一边，立下豪言壮语：“小姐，昭昭做你的军师！世上男子都一个样，不不，老爷和璟和少爷除外。”

于是，傅清辞和盛宣和的“偶遇”开始了。

昭昭道：“男人都喜欢才情了得，温柔似水，善解人意的女子。”

傅清辞赴友人约，盛宣和不知从哪里来的消息，抱来一把上好的古琴在亭子里弹奏《白雪》。友人低声道：“那盛宣和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怎会有雅兴弹琴？”

其中一个精通琴乐的友人道：“《白雪》是雪竹琳琅的凛然清洁之音，这弹的什么？我实在是听不下去了，真是糟蹋了一把好琴！”

“清辞、清辞？你在想什么？听着这样低劣的琴音，我们换个地方吧。”

远处亭子里的盛宣和边弹琴边面不改色地对昭昭道：“你说他们是不是在议论我的琴艺？傅清辞怎么还不过来？”

昭昭道：“小姐不要心急，才子佳人，傅清辞肯定会对你动心的，他可能害臊了！等等，他马上就过来了——诶？他们怎么走了？”

回府，盛宣和在岚瑛、惜文、雁婉面前弹《白雪》，岚瑛笑道：“小姐，你不是箜篌弹得比琴好吗？为何不选箜篌呢？”

盛宣和道：“昭昭说我弹琴比弹箜篌好听……”

惜文叹气道：“小姐，昭昭又不懂丝竹管乐，她哪里听得出来？你乱弹她都觉得好听，估计傅公子他们是被你吵走的。”

过了几日，王城有一件盛事。兰雪堂邀王城的才子佳人赏历代的书法画作，听傅清辞会去，盛宣和这次带上了惜文。惜文一一给盛宣和道出书法、画作的作者。

“这是徐希颜徐大人当年的《耄耋图》，据说徐大人当年愛蝶，在去世前作了这一幅画。‘耄耋’与‘猫蝶’音相似，猫寓意长寿，蝴蝶是美丽的化身，寓意琳琅美好。海棠花盛开，白色的花猫蹲坐在树干上，双瞳凝望着眼前一只银色的蝴蝶……”

“这是陆千山的《耄耋图》，虎纹猫的小猫在牡丹花从里与一只蝴蝶嬉闹……”

傅清辞走了过来，盛宣和回过神，对他道：“傅大人，好巧啊。”

傅清辞道：“不巧。”

盛宣和有些迷惑，不过没放在心上。她道：“这两幅猫蝶图，你喜欢哪一幅？”

傅清辞指了指那幅海棠花下的猫蝶图，盛宣和自信道：“耄耋泛指老年人，猫与耄字音相似，寓意长寿。蝴蝶是世间万物美丽的化身，寓意美好。白色的花猫蹲坐在海棠花下，体态高贵疏懒，陆千山的画作果然传神……”

被惜文一扯，盛宣和意识到自己一时嘴快说错了。

傅清辞身边的人低笑着。傅清辞道：“这是徐希颜大人去世前的画作，相传他在年少时，曾有一只银色的灵蝶与他日夜相伴，后来那只灵蝶离开。画中的猫是他的化身，画中的蝶是传说中的灵蝶。”

“盛小姐，”傅清辞道：“你不适合卖弄才情。”

盛宣和顿时红了脸。

她仍旧不甘心，一个月后有宫廷宴会，她在这一个月里命教坊的人夜以继日地教她跳《惊鸿舞》，这次一定要惊艳他，等得到他的爱慕，就不和他玩了。盛宣和做了万全的准备，就连岚瑛也说她跳得好。

宴席上，盛宣和压轴登场，舞姿柔美轻.盈、飘逸，各国使臣、当朝权贵们的视线都集中在她一人身上。盛宣和偷偷看向傅清辞，他只有开始的时候看了看她，后来一直垂眸盯着杯盏，看上去一点兴致都没有。

不过盛宣和的心思也不在他身上，原本打听到上官斐不会赴宴，没想到他竟然出现宴席上。她看到他时差点摔下去，还好旁边的舞女眼疾手快不动声色地拉了她一把。

上官府她再也没有去过，若是她远远看见上官斐，准会掉头就走。若非必须要出席的宴会，两人是不会相遇的。爱是淡去了，青梅竹马之谊还在。相见的话，又会想起彼此携手相伴、无忧无虑的年少。不如不见，不如相忘。

盛宣和的本意是一舞惊艳傅清辞，岂料不仅没达到目的，还把自己给栽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