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渊,你我多年的同门之情,就断在——”
这是何人的声音?
景渊是济慈成魔后的名字,难道济慈成魔是无法逆转的天命?
阿亭低头去看济慈,他醒了,眼睛盯着江面,桃花流水,美不胜收。他出神地想着什么,直到阿亭说话,目光才从江面移开。
“济慈,你怎么醒了?”
济慈坐了起来,淡声道:“做噩梦了。”
阿亭听了忍俊不禁:“做噩梦了?”说完又补充道:“我以为济慈你什么都不会怕,原来也会因为做噩梦被吓醒啊。”
济慈回忆他的梦,他在竹隐山,竹海摇摇曳曳,碧波翻涌,传来“沙沙”的声音。他在里边坐着,阿亭在外边吹奏笛音。一天很漫长,宁静、致远,仿佛还能听见山中清泉、溪涧的声音。一切戛然而止,陷入黑暗,随后一个男子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
仿佛在凝视深渊。
透过那双眼,他看见了无尽的长夜,永恒的沉寂。
见少年迟迟不说话,阿亭问:“济慈你真的有害怕的东西吗?你做了什么样的噩梦?”
济慈静静看着阿亭:“有。”
桃花江岸边静悄悄的,行人寥寥无几。济慈问:“他们人呢?”
阿亭道:“都回薛府了,有些弟子受了重伤,需要医治。”
济慈沉默了一下,问:“师姐你一直在等我醒吗?”
与其说一直等他醒,不如说是她不想走,也不想叫醒他。
安静的桃花江畔,水天一色,风光如画。怀中眉目清隽的少年是画中的景。
阿亭笑道:“很少看到你睡着的模样,忍不住偷偷观察着,看你是不是会流口水。”
济慈听了淡淡一笑,问:“那师姐看到没有?”
阿亭神情夸张,说得跟真的似的:“看到了,你还在傻笑,笑着笑着就流了口水,路上的行人看见了还偷笑呢,偷偷说这少年生得这样好看,睡觉竟然流口水。济慈啊,你梦里是不是见着大美人了,有没有盛姑娘那样美?”
济慈笑道:“有。”
阿亭愣住,追问道:“你真梦到大美人了啊,是怎样的美人?比七国第一美的盛宣和还美吗”
济慈的目光落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两岸飘落的桃花身似浮萍,流向未知的地方。他道:“胜过人间无数。”
水面上映着岸边幽暗的树影,阿亭沉默了一下,微笑道:“那可真是九州大陆上的第一美人。”
济慈这样清心寡欲的人,得到他这样高的评价,当然得是九州第一美人。
济慈注视着阿亭,莞尔道:“其实我梦见的是自己回到了竹隐山。”
“竹隐山?”低落的情绪似被日光驱逐的乌云,她道:“那你刚才说的……”
少年不语,略微施法,衣上的血迹消失了。
阿亭道:“济慈你入世之后好像学坏了,都会骗人了。”
济慈笑道:“跟师姐学的。”
阿亭顿时心虚脸红,“我、我哪有骗人?有时候是不得已而为之,做好事的时候骗人不叫骗人,那叫善良的谎言……”
阿亭一路辩驳,说着自己也不信的大道理,从人声寂寂的桃花江一直到人声沓沓的市上。不变的是少年脸上那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西市上的商人小贩没受桃花江的影响,仍旧和阿亭初来京都一样,各国商旅来往,金银玉器、茶、坊毡、衣肆、花卉、药铺、酒肆、各类小吃的商铺一一开张,食物的香味远远飘来。
阿亭买了两个馒头,回到薛府会有山珍海味,先少吃一点充充饥。阿亭分给济慈一个,他接过,迟迟不吃。阿亭道:“不是我吝啬只买两个馒头,薛师弟家里有好多山珍美味,不能吃太饱,不然就吃不下那些好的了。”
济慈笑道:“我不饿。”
阿亭将信将疑,不过习道之人几日不进食也不会饿着。她道:“那等你饿的时候我就不给你买了,其实我也不是很饿……”
卖糖葫芦的小贩路过,阿亭拦住他:“老伯,给我来两串冰糖葫芦。”
阿亭咬下一口,把另一串给济慈,“甜的。”
济慈笑着接过,阿亭一手拿着馒头,一手拿着糖葫芦,吃得欢乐。她瞥见买糖画的小摊,一下子就跑没影了。济慈跟了上去。
糖放在炉子上用温火熬制,熬到可以牵丝时,小贩舀起一勺溶化了的糖汁飞快地在白色的石板上浇铸形状。
阿亭认真看着小贩在白石板上作画,问:“老伯,你画的是老虎吗?”
老伯手上的动作一滞:“我画的是龙。”
阿亭恍然大悟,“原来是龙啊,我就说怎么这么威猛呢。”
卖糖画的老伯画完之后用小铲刀将糖画铲起,粘上竹签。待买龙的人走了,阿亭道:“老伯,给我也画一个吧。”
“你要画什么?”
阿亭想了想,好像自己没什么想要的。她道:“那你就写‘阿亭’吧。”
她发现了站在她身边的济慈,又道:“还要一个,写‘济慈’。”
老人用汤汁画出他们的名字,再用小铲刀把糖画铲起,递与她。阿亭付了糖钱,把写着“济慈”的糖递给济慈,自己一口咬下去,完整的“阿亭”破了一块。有着金黄色泽的糖还有余温,她的唇边挂着糖的碎屑而不自知。
她道:“你尝尝……”
话音未落,少年带着凉意的手指碰到了她温热的唇,写着“阿亭”的那块糖画自她的手心脱离,掉在地上。
他的动作很轻,不过是普通的动作,却像是有柔软的羽毛拂在她的心尖上,以至于她的心也变得柔软起来。
济慈略微诧异地看着像是被法术禁锢住的阿亭,她缓慢呼吸着,丰盈的唇微微翕动,似是娇艳欲滴的樱桃。他情不自禁地,把指尖糖画的碎屑放在唇边,轻轻.咬噬,糖画的甜在喉中蔓延开来。
“甜的。”
这一声很轻,少年的神色也是一如既往的清冷淡漠,这两个字却像是投入桃花江里的两个小石子,惊得看惯人世的江水泛起涟漪,一圈一圈,波及甚广。
阿亭听到了自己声音:“当然是甜的……”
心似桃花流水,百转千回。
少年的眼眸浅淡似琉璃月,冰冷绝俗。
眼为情苗,心为欲种。
阿亭感到一丝异样的情绪,为了不使他察觉,转身背对着他,声音和平日一样,又有着故作镇定的不自然,“我们快回去吧。”
“阿亭。”
“怎么?”
“这个给你。”
阿亭回眸看他,见他把写着“济慈”的糖画递了过来。地上的那支糖画静静躺着,阿亭迟疑了一下,接了过去。
在他淡淡的目光下,轻轻.咬了一口。
“阿亭。”
她抬眸看他,声音暗哑:“又怎么了?”
他道:“想念一下的名字,很久没有这样叫你了……”
济慈的声音和平日一样,清越寒凉,人却是笑着的,淡淡笑着,足以颠倒众生。
是有很久了,阿亭的神识飘到多年前竹隐山重逢的那天,笑道:“看在你护驾有功的份上,今天可以允许你不叫师姐。”
少年脸上的笑容深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