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亭默默把脚收了回来,连忙转身离开。要是现在被凌青云看见,可没法清闲了。
她寻了一个偏僻人少院子。院中有一颗参天古树,是个好地方。阿亭掏出两张黄符贴在树上,一张用来把树身变.软,这样好睡;一张驱赶蚊虫,免得睡梦正酣就被吵醒。
春风徐徐,引人入梦。
阿亭睡深后,有一人走进了院子。他发现了绿意下穿着昆仑道袍的阿亭,沉默了一下,似乎是在决定去留。
不知过去多久,阿亭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微微晃动的树枝、湛蓝的天、轻纱似的云。她身子动了动,眼睛朝下看去。
一少年背对着她坐在石凳上,看那衣着,应是帝城里锦衣玉食的王孙公子。
饮酒的少年一言不发,杯中的酒饮尽后又满上,反反复复。
阿亭注视着他,心道:生在王城的显贵人家,既有着寻常人得不到的极乐,又有寻常人无法理解的忧愁吧。
阿亭起身,那人听力甚是敏锐,这样轻的动作,竟还是被察觉。
那人侧过脸看她——是薛敬之。
他神色冷淡地看了看她,掉过头,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气氛低沉。
阿亭坐在原处,静静注视着薛敬之的背影。
骄傲如薛敬之,怎么会露出那样伤心的神情?
阿亭道:“饮酒莫教成酩酊,赏花慎勿至离披。薛公子,笑一个嘛。”
他的酒杯抵在唇边,迟迟没有灌入喉中。
阿亭望着一直饮酒的薛敬之,不再多言。半晌后她从树上跃下打算离开。走了几步,她又回头看薛敬之,心想:再说下去,恐怕又要招他厌烦了。还是走吧。
身后传来酒杯碰撞的清脆声音。
阿亭停下回头望去,是杯子倒了,酒洒在石桌上。她走上前去,他不看她,背挺得很直。
“薛公子?”
薛敬之不动,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薛敬之?”
他还是面无表情,俊美的脸紧绷着。
阿亭坐下观察他,手在他面前挥动,他仍旧不为所动。阿亭心道:这薛师弟不会是喝醉了吧?
笑容不自觉浮在脸上,阿亭笑道:“灵芝妹妹啊……”
薛敬之的眼睛眨了一下,露出一个极浅的笑。
阿亭怔了一下,“薛师弟,你喝醉了?”
“薛敬之?”
阿亭又抬起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薛敬之看了看她,一头栽下去,好在阿亭及时扶住。
果然喝醉了。
薛敬之靠在她肩上,阿亭叹气道:“薛师弟,你酒量又不好,和别人学什么借酒消愁啊。‘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正所谓‘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有什么想不开的呢,酒伤身——”
他靠着她的肩,闷声道:“今天是我父母忌日。”
阿亭的神情一滞,顿时觉得双手无处安放。
薛府遭罗刹门血洗,只有薛敬之和薛衡幸存。薛衡留下京都,他去了昆仑。
父母遇害的那晚成了薛敬之年幼时挥之不去的梦魇。蓝谨言受掌门之命来照顾他,他什么都不肯吃,一句话也不愿意说,日渐消瘦。后来蓝谨言又把他托付给韩疏影,韩疏影性情温和,说话也是轻声细语。薛敬之母亲在世时,也是“敬之”“敬之”这样温柔地喊他的名字。
韩方摇会跟着韩疏影一起来,蓝谨言、钟子期、卿哲宇也常来看他。在韩疏影无微不至的照顾下,久而久之,他终于愿意开口说话了。
那之后的很多年,是仇恨支撑着他活下去。
——一点不忍的念头,是生民生物之根芽;一段不为的气节,是撑天撑地之柱石。故君子于一虫一蚁不忍伤残,一缕一丝勿容贪冒,便可为万物立命、天地立心矣。
——玄虚掌门此举,便是为昆仑立命、立心。我身为昆仑虚弟子,应承掌门之志,怀慈悲大义之心。
从那时开始,好像有什么改变了。
一直嬉皮笑脸、也不用功修行的人,明明很让人讨厌,目光却总是不经意地落在他们身上。他们无忧无虑,嬉笑怒骂,好像每一天都有快乐的事情。
如若什么都没发生,他也会是那样吧?受兄长和父母的庇护,无忧无虑……
风把那颗年岁久远的古树吹得沙沙作响,薛敬之睡着了,阿亭歪着头偷偷去看他,他的眉目微蹙,疲惫中有些许不安。
小院里寂然无声。
“灵芝妹妹别伤心,阿亭姐姐给你买糖吃……”
过了许久,阿亭拿出一张符,把它变成纸鹤的形状,让它喊薛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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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众人启程前往清洲。阿亭和济慈、凌青云走在一块儿,无意中和薛敬之对视,她若无其事地别开脸和凌青云说话。
那样一个矜贵骄傲的人,就不把他醉酒的事说出来了,免得他真的拿剑砍她。
路上听人说起某大户人家今日在办白事,刚过世的小姐竟然在棺材里醒过来了。
快要出城时,一行人遇见释虚尘老前辈,除了凌烟阁的韩芷溪以外,众人都上前去道别。
阿亭走在了后面,不知怎么玉笛从手里掉落,滚到了释虚尘的脚边。
释虚尘倚着树,懒散地坐着,一身旧衣。他拾起阿亭的玉笛,细细端详。
“给你。”
阿亭接过,道了一声谢。
释虚尘笑道:“这笛子是叫入梦吧?”
阿亭笑着点头,二人围绕入梦又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
“入梦,入梦……”他遥望阿亭远去的身影,叹道:“何需入梦,人世已是一场荒唐。”
作者有话要说:周一恢复更新,新单元要开始了重新整理一下
我有一个梦想,就是日更,希望之后能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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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饮酒莫教成酩酊,赏花慎勿至离披——邵雍
2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