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师姐?”
凌青云口瞪目呆地站在薛敬之身后。
阿亭松开济慈,抓了抓头发,笑道:“刚才捉弄人不小心被看到了,还好他们不敢追进薛府。”
薛敬之淡淡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走了。凌青云赶紧凑上来,道:“师姐,虚尘前辈和陈子恒来了!”
阿亭问:“虚尘前辈是谁?”
凌青云边走便和她解释:“就是我们在去香雪海听雨楼的时候遇到的老叫花子,不不,是虚尘前辈。我们这一代的弟子少有人见过释老前辈,是祁风师兄认了出来。听师兄说,虚尘前辈在年轻的时候经常和玄虚掌门一起斩妖除魔,道法高深……”
走到大厅里,失踪的陈子恒也在。阿亭坐到他身边,问:“陈公子,你是何时赠予释老前辈酒钱的?”
陈子恒道:“有一日从听雨楼离开,一个叫荀槿禾的姑娘对我说,若遇到一个好酒的老叫花子,可赠予他一些酒钱,日后能换取一线生机。”
阿亭道:“你当日喝下杀音的毒酒,还记得之后发生的事情吗?”
陈子恒在阿亭还没到来之前听其他的玄门弟子说起近日发生的事情,听雨楼的慕如烟是魔教万魂谷护法杀音所伪装的。他把容貌和盛宣和一样的慕如烟看成是琴妤,也是杀音幻术所致。他道:“听释老前辈说,这些天我因中杀音的毒,一直处于昏迷当中,昨日才醒。”
杀音是何等厉害的人物,释虚尘竟然能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偷天换日,可见其道法高深莫测。
阿亭道:“陈公子你来薛府前有没有去其他地方?”
陈子恒道:“我醒后就随释老前辈来薛府了。”
阿亭沉吟了一下,莞尔道:“见到琴妤姑娘没有?”
陈子恒不答,一旁的凌青云道:“琴妤姑娘不愿出来见陈公子。”
阿亭心中微微诧异,不再询问。坐了一会儿,她道:“我要出去一趟。”
“师姐要去哪?”凌青云问。
阿亭道:“出去走走。”
出门才走了几步就遇上了薛敬之的兄长。薛衡道:“阿亭道长这么急匆匆的,是要去哪?”
当日傅清辞来薛府,肯定是薛衡派人通知的。他一定知道傅清辞把盛宣和埋在什么地方,阿亭道:“我想去找傅大人,虽然和盛姑娘认识的时间不长,但想在临走之前再见她一面。”
明日就要启程前往清州了。
薛衡沉声道:“在昭陵山。”
阿亭一下子没明白过来,薛衡淡笑道:“他把盛宣和埋在了昭陵山。”
平淡的语气,眼眸里的悲痛一闪而过。
——阿衡你想去昆仑?
——我……只是有这样的想法。
——你要是执意想去的话,你父亲那么开明,应该不会阻拦你的,况且你们薛府和昆仑颇有渊源,你还有敬之这样一个弟弟。
十二岁的少年,十三岁的少女。他有没有喜欢过盛宣和呢?或许在还没理解喜欢是什么的时候,就被罗刹门血洗薛府的痛苦冲淡了,背负了更为沉重的东西。
阿亭别过薛衡,径直往府外走去,途经一处院子,看见了释虚尘和琴妤。
“老叫花子我和玄门自诩正义的道士不同,自古以外正邪两道水火不容,但老叫花子我认为,天地混沌,从无到有。‘无’生‘有’,‘有’归‘无’,便是真正的‘道法自然’。正邪、阴阳对立,也是如此。”
“你生前受他们迫害,死后向他们复仇,乃因果循环。若人人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你可以投入冥府轮回转世,老叫花子我也可以让你投生于他人肉.身,你二者选其一。你选前者,来生不一定会遇上陈子恒,一碗孟婆汤,你忘却今生。你选后者,男女情爱终会趋向平淡,到时容颜老去,谁也不敢保证陈子恒会不会爱上他人。”
琴妤缄默不言,思忖着释虚尘的话。
阿亭立在墙后,没进去打扰。她放轻了步子悄然离去。其实释虚尘早就发现了她,目光随着她的身影转动。
释虚尘心道:“人世情爱就是如此,明明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却又熏神染骨,让人忘死而生。”
**
昭陵山。
阿亭找到了盛宣和的墓地,傅清辞独自立在碑前,随从在远处候着。阿亭躲在树后,沉默地看着他。
盛宣和生前最后的心愿是来生不再生于高门华府。她的墓地在青山绿水之间,和她生前的荣华富贵比起来,她的墓简单朴实,又或者说过于简陋。翻动的新土,无名无字的墓碑,寂静的山林。据说昭陵山自新帝登基后,就不再是皇家狩猎的场所。
昭陵山,他们是从昭陵山开始的。那傅清辞又是何时对她动心的呢?
知晓也无益。
他不会为了盛宣和舍弃任何东西。他的父亲清正廉洁,遭到盛启怀的打压迫害;抚养他长大的人克己奉公,死于盛启怀的专权之下。他注定会站在盛府的对立面。
——纵然他们是大奸大恶之人,我又能如何?他们是生我养我者,爱我护我者,皆是我至亲至爱之人,我又能如何?
在傅清辞道出父兄的真.相,盛宣和仍旧选择死亡。
——傅清辞……
——我并非不明大义,我甚至能理解你那颠簸不破的理想,你的信念……只是我们之间相隔着杀兄杀父杀母之仇,以及我盛府上下一百八十多条人命。我们谁也到不了岸,谁也回不了头。
她并非不懂他。苦海无涯,父兄在内的一百八十多条人命,如何上得了岸,如何回得了头?
那年城南初见,目随心动。
傅清辞在墓前独自伫立良久,一言不发。
阿亭等傅清辞走了,从树后走出。
她也在盛宣和的墓前站了许久。天高云阔,山清尘静。即使昭陵山不再是皇家春蒐之地,成为禁地少有人来,但盛宣和是罪臣之女,傅清辞立无字碑大概是不想她受打扰吧。
一束白色的山茶花立在墓碑的右下角,阿亭把自己在上山时采的不知名的白花放下,俯身去抚摸一旁的山茶花,山茶花后隐约写着什么。
阿亭把那束山茶花拿开——
顷刻间,潸然泪下。
下山时,阿亭远远看见了上官斐,他和盛宣和记忆中的一样,细致温文。
——宣和,上官斐这一生,不会再有爱人之心了……
阿亭想起了墓碑右下角,被山茶花挡住的那两个名字。
盛宣和,傅清辞。
原来傅清辞不是把她一个人留在这远离尘世的昭陵山里。他把自己也埋葬了冰冷的黄土下,和她作伴。
“宣和姑娘,”阿亭回望寂静的昭陵山,轻声道:“你托付给我的事情,就算哪一天我不在了,也会有人替你完成的。”
**
去了一趟昭陵山,回到薛府阿亭有些累了,从昨天到现在,一直没有休憩。
凌青云鬼鬼祟祟地站在她房门前,恰好向星渝路过,“不修行改当门神了?”
“向师兄……”
凌青云脸上有一丝怪异的笑,像极了青楼里对达官贵人欲拒还迎的姑娘。向星渝被这个想法吓到,身体僵住,不自觉退后了一步。
凌青云还没察觉向星渝的异样,笑道:“今天济慈师弟和师姐回来的时候……”他把声音压低也难掩他心里的激动:“我看到他们手握在一起了!千真万确!薛师弟也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