焉容吓了一跳,再不敢用随意的态度去看今日的来者,一个楚王,一个太监总管,那最上席坐的那个会是谁?
“那、那……”她往中间一指,又似触电般将手指缩了回来。
衣缠香点了头,面上的表情也凝重起来。
她无数次想过见到皇帝的情景,想过如何组织语言跟他说,自己的父亲是无辜的,他是何等高洁清廉,到了这个环节,却发觉再充分的准备都不那么充分了。
“锦儿,把书送出去吧。”焉容从袖里将《清门誉事》拿了出来,怀着恭谨之心两手递过去,“你就说这是我偶然得来的一本书,内容很新奇,叫他们点评一番。”
“好。”锦儿毕恭毕敬接过,打屏风后面小心绕到花厅。
焉容坐立难安,绷紧了身子,探着头想往外面看个清楚,最后嫌屏风太碍事,索性拔了根香将屏风烧出个小指粗细的窟窿,眯着眼睛凑上去看。
书当先送到了皇帝眼前,他先翻开第一页扫了两眼,便兴致缺缺地塞给了沉陵。
焉容如遭冷水泼头,一时头脑发胀,简直快要昏厥过去了,她和弟弟花了几天几夜整理出来的书,就这样被皇帝一眼带过,什么作用都没有起到。
沉陵为她着想,认真看了第一篇,赶紧往皇帝眼前捧:“您看这开头……”
谁知皇帝一手挡了过去,极不耐烦道:“老七,别忘了我们是来干什么的。”
沉陵只好作罢,将书摆在桌子中央,往后谁也没有翻动过。
这样的场面足以让焉容心灰意冷,这便是他们大辰的皇帝,在看到一本开篇讲述民间疾苦的书籍的时候,选择抛到一边不理不睬,何其自私而昏聩。
焉容无力地瘫坐在榻上,难过得想要落泪,从前看过的史书上那些告御状的、皇帝微服私访的故事,全都是些骗人的把戏,而记载,也不过是御用文人的歌功颂德罢了。现实足够残忍,她现在还有什么办法?
她所能想到的唯一可以尝试的办法,就是现在出去,拦住皇帝,向他陈情述冤,她或许还可以搏一搏,否则也许再也没有见到皇帝的机会了。
她用尽全身力气站了起来,这一次,哪怕是当做逆贼被处死,她也得试一试。
“你做什么?”衣缠香赶紧拦住她。
焉容无言以对,她怕再过一会,这仅剩的勇气也会荡然不存。
“让我来。”衣缠香十分沉静地看了她一眼,从袖子里扯出一条面纱围在脸上,小心翼翼从屏风后走了出去。
第60章香香香香
随着琴声如流水般倾泻而出,室内的气氛再度由沉闷变回宁静祥和,衣缠香从柜子里取出一个类似笔筒的竹制雕花圆筒,还有一个雕有高山流水图样的托盘,最后是一只小盒子,里面放着一只古香炉,还有许多精致漂亮的小瓶子。
她将这些东西小心翼翼拿到花厅里,放在桌上摆好,从圆筒里取出制香的七样法宝:香筷、香压、香勺、香铲、香拂、香夹和灰压。
“各位大人辛劳一整日,不妨看我表演香艺,或可缓解疲乏、提神醒脑。”
杨全儿立即虎起了身子,目光带着询问望向皇帝,压低了声音问:“主子,怕不怕有毒?”
衣缠香似是没有听到他的话一般,缓缓道:“这次做的香是汉建宁宫香,主料为黄熟香、白附子、茅香,辅料为丁香皮、藿香悠舒了一口气,看焉容一脸不解地看着她,压低声音道:“待会儿做了诗,把他留下。”
“嗯,你何时将这套香具放在这里的?”
衣缠香将额前的碎发理到耳后,一边把面纱轻轻解下,一边道:“一早就拿来了,原本打算教你香艺的,可惜时间来不及了,还学么?”
“学。”焉容毫不迟疑地应了下来,她很喜欢这个味道,往后弹琴练字前若能有幸烧上这样一道香,效果定能比过往日。母亲姚氏出身书香门第,也喜欢这些高雅的玩意,不过没有衣缠香这般专业。
“学香艺不容易啊。”衣缠香悠悠看她一眼,轻叹一声,“身上不要用香料,不能用味道重的胭脂水粉,不能食过于辛辣油腻的东西,以清淡为主,最好少吃甜食,这样能使你保持敏锐的嗅觉。”
其他的倒好说,只是有一点,戒甜食对她来说有些困难,不过能让牙齿更加结实耐用,百利无害。焉容欣然答应了,看衣缠香的目光又多几分崇敬,她从前一直以为衣缠香心狠手辣言语粗俗,没想到这么有内涵,果然是真人不露相。
“我倒是有个疑问,若来者是皇上,他定然会见过不少香艺展示,且你用的香料似乎很普通,为何他也是一副很沉迷的样子。”
“我用的香料自然不止这些,因为还有一样最为关键的香料。”她含笑看着焉容,刻意吊起她的好奇心,道:“那便是——衣缠香。”
嗯嗯嗯?这是把自己给用上了,还是真有一种香料叫衣缠香?焉容对于香料方面的了解并不多,便问:“何解?”
“我身上这香气独一无二,所以我做出来的香与众不同,姑且就把我自己作为一种香料好了。”
“好吧,你的确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香。”她越发对她这身香气感到好奇,能把天生的异香与后天的熏染结合到一起形成这样叫人着迷的味道,这世界上绝无第二人了,难怪全国各地不少人都慕名前来,花重金买她一夜。
说到钱,衣缠香的积蓄不见得比焉容少,她接客也不随意,很多情况下都是自己选客人,选自己顺眼的,前提是那人必须要有钱。
能为衣缠香一夜掷下千两的人也不是没有,却没有几个愿意出更多的钱买焉容,据说,试过名器的男人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等销魂滋味,从此以后再碰其他女人都会食之无味,性似乎是男人的必需品,因此,想要焉容的要么能一辈子包养她,要么能够忍受一辈子再也没有身体上的快感,所以只要为以后着想的男人都会望而却步。
“香烧完了。”衣缠香望一眼外头,两人一道回榻上坐好。
很快有侍者将诗稿收齐送进来,焉容立即从里头抽出沉陵等人的细看一遍,斟酌着写下一行字:“幸得闻音。”而其他人的都是“随聚良分”。
衣缠香也捏了一张诗稿扫了一眼,笑道:“君臣贰心啊。”
“嘘,小声点……”焉容被她惊得冷汗即出,的确,沉陵的诗里有诚愿大辰万世昌盛的意思,而皇帝的诗里透漏了对国事的厌倦和对永生的渴盼,虽志向不同,却不能用“贰心”这个词作为区别,因为往往贰心都是跟谋反挂钩的!
为了叫她安心,衣缠香放低了声音缓缓道:“皇帝不急太监急,是太监多管闲事的毛病;皇帝不急王爷急,可不就是多管闲事那么简单了。”
“那我们更不要多管闲事了。”如果真有什么谋反的事情发生,她倒不可能参与其中,瞎操心没有任何意义。
“我也只是说说而已,好了,让人把诗送回吧。”
“嗯,如果不出所料,他们下次还会来。”一个皇帝写给妓女的诗文里提到“何以永生”,肯定不是感慨而已,她给的回复却对这方面只字不提,足以勾起他再寻真相的欲望。
这场夜会总算顺顺利利结束,客人留下赏钱,今夜足有一千七两的收益,这里头将有一半归入焉容囊中。记得先前刘妈跟她讨价还价,说院子茶悠挪到裙香楼。
今日是入冬以后最热闹的一天,刘妈着一身红彤彤的的衣服站在门口,摆弄着嫣红色的手绢拉拢客人,她笑得一脸褶子,像盛满肉馅的包子面儿。今日算是她“女儿”“出嫁”的日子,她这个妈妈得打扮得特别喜庆。
这个十三岁的名器是她前几天在路上捡来的,家乡闹饥荒,女娃一路乞讨到达帝都,饥寒交迫之际遇上她。她一打量女娃那脸盘姣好,眼睛黑白分明水盈盈,便问女娃想不想吃馒头,想的话就跟她走,对方一答应,她就把女娃给带到了裙香楼给她洗澡验身,一看是名器,顿时心里乐开了花。
名器千万人里头才能出一两个,刘妈做梦也没想到这辈子能发第二次名器财,先头那个她也不曾确认是否属实,但给她带来的财运却是实打实的;后头这个,名叫采鱼儿,自三岁就开始学杂耍,一天里有半天是坐在一口大水缸上的,这不,十年过去了,长成后天名器。她年纪小,没读过书,更容易掌控,且名器属于重门叠户,在外头就可以观察到,更加可信了,而不是玄之又玄的,所以她这回的财运铁定更大。
刘妈一见是焉容和衣缠香领的人过来,便笑着迎上去招待,对方一出手扔过一锭银子,她赶紧笑眯眯揣进怀里,领着上了二楼的雅间。
这二楼上的达官贵人不少,见皇帝跟着刘妈上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