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违法监控是有违人权的,我想这一点你比我更清楚。”
“所以,你是想让我拆除所有的监视器?”
“不,并不是。”夜神月说。
这可真让人意外,L想。
“你既然这么做了,肯定是取得了父亲的首肯,就算我对此再有意见也没有任何意义。我只想知道监控要持续多久——就算你有窥淫癖,我也不是暴露狂。”
“你没有吗?”
“我没有。”夜神月说。他眉峰高傲地挺立,看起来有些不可一世,“但是你有没有,我不知道。”
“窥淫癖吗?可能有吧。”L坦白地承认。
苍白的手指捏住金属勺,搅动着咖啡。糖浆的白色盒子叠成一座不可攀的高峰,它摇摇欲坠,呈倾倒之势,像一座危险却永远不会倒塌的未来主义装置。
“关于监视,就算是我,也没办法给你一个确切的时间范围。”
“所以只能等到我彻底摆脱嫌疑为止?”
“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不过,夜神如果你愿意加入搜查组的话,可能时间会缩短。怎么样,考虑一下?”
令他惊讶的是夜神月几乎没有任何考虑就回绝了他的邀请。
“感谢你的好意,但是——抱歉,我拒绝。”
“……愿意分享你这个决定的原因吗。”
“其实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原因,”夜神月说。
“我只是觉得——关于KIRA,也许不完全是件坏事。”
L对这句话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他平静地把搅拌的金属勺放在底部的瓷碟上,将咖啡一饮而尽。反倒是坐在他身侧的夜神总一郎——很明显,他也听到了夜神月这番“惊人”的结论。眉间被挤压出一道深深的沟壑,黑色的眉毛像是厚重的阴云压在眼上,表情像是克制又像是忍受一种羞耻。
他很清楚夜神月料到自己的父亲会听到这番话,他可能是故意反叛,挑战父亲的权威。也可能只是单纯的陈述自己的看法,给自己的拒绝找一个借口。
L说不清楚原因究竟是哪个,但他感觉可能这两个原因都有。
“所以,你认为KIRA是正义的?”
夜神月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他只是坦陈道,
“我只是说这件事的结果不赖,至于手段和方式,又有谁会在乎?如果事事都可以黑白分明,非恶即善,实在太过简单无趣。”
他说这话的时候有一种嘲讽的味道,听着像一种刺痛,让人有些不大舒服。但是如果仔细去分辨,就会发现那其实是一种残忍的自嘲。
但是谁都没有发现。
“你说的对,也许是这样吧。但我仍然无法认可KIRA的行为。”
“是吗。”
谎言,永无休止的谎言。人的一生究竟能够用卓绝的创造力编织出多少谎言。
真相永远是赤裸的,而赤裸的东西总是令人没来由地感到羞耻,谎言就成了一片可怜巴巴的遮羞布。但即使再华丽的辞藻,也改变不了它是遮羞布的事实。
矛盾的是,谎言必须存在。
如果它消失,人与人之间脆弱的、不堪一击的联系就会被切断,于是他们露出一张张不堪入目的嘴脸,彼此都是垂涎三尺要把对方吞吃的丑陋模样。这听起来就像是某种不入流的恐怖小说情节,但它却真实存在着,比任何事都真实。
可是他现在对此却厌恶了。
就像是与遥远过去的自己对话,时间又过去得太久,记忆也变得不可靠了。为了保持最后的体面,竟然还是要露出虚伪的笑容,进行一场令人作呕的重逢表演。
“你知道吗,L”,夜神月说,
“别谈什么‘正义’了,也许你根本就不是无法认可KIRA,你只是想抓住他——你只是单纯的喜欢追逐。”
L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正用食指与拇指捏住盘子边缘的蛋糕,然后触电般缩回了手指。覆盖的白色糖霜被剥离了一部分,露出下层犹如岩土般粗糙的蛋糕底座,像是一块被凌乱践踏的雪。
嘴里正在咀嚼的包裹着糖霜的蛋糕,被剥夺了全部的生命力,在他的口腔里变成了一具鸡蛋面粉砂糖混合在一起的干尸。他干涩地吞咽,才发觉并不是蛋糕败坏了,而是他自己的味觉失去了功能。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心底突然多了一根线。
这一根线在不断地摇摆,像秋千一样左右摇晃。可奇怪的是,周围根本没有风,这根线自顾自地摇摆起来。像是排遣一无所有的寂寞,又像是流离的彷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