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凝视着夜神月,像是要开始一场漫长的审判。
夜神月感到面部的肌肉自己动作起来,它用力向上牵引露出了一个笑容。
“你好。”
“夜神月,”L再次开口,“我是L。”
在这个纯白色的封闭空间里,时间被禁锢在狭小的范围,粘稠得几乎无法流动。时钟的指针艰难地先前迈步,发出咔哒咔哒执拗的声音,仿佛生了厚重的铁锈。彼此的沉默变成了扩音器,它放大了所有细微的声响,时钟从震颤的琴弦变成飞驰的列车,睫毛的颤动可以卷起呼啸的风。
夜神月突然想起那一日开学典礼的情景,像是从被淤泥堆积的池塘里捞出一片绿色的叶子。他以为它早就腐烂了,此刻却是出人意料的生机勃勃的绿。
他有些拿不定L在打什么主意。事实上,他从没有了解过这个人的思维模式,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
L出现在咖啡厅时,夜神月以为对方只是想试探他的反应,以此来判断他身为KIRA的可能性。然而现在他明知自己有第二KIRA的嫌疑,仍然决定铤而走险,向他来表露身份,L极有可能已经开始怀疑他是故意被当作KIRA被捕。
不过没关系,这一点他也早已料到。现在L也不过是怀疑而已,他并没有实质的证据。
“你是L?”
夜神月先是发出一声嗤笑,他单手托着腮,偏侧的角度可以看到他鼻梁挺直的线条,“真是让人难以置信。”
“不像吗?”
“是有些出乎意料……倒也不全是,我只是怀疑而已。”
“怀疑什么?”
夜神月没有立刻回答他,他像是在思考。头顶的时钟指针艰难地挪动自己的身躯,每一声都是与过去的道别。他乘坐的列车突然朝着相反的方向行进,倒退的风景开始朝着相对的方向前进。这一切都显得荒谬,而更荒诞的却是他本身——时空乱流的漩涡中心。
“夜神?”
他的目光飞快地闪动了一下,“我怀疑你,我无法相信你。如果之前只是你的恶作剧,那么现在这又算什么呢?或者这才是你真正的把戏?”
L越发觉得他这一步棋走得准确,事情正朝着他不可预估的方向发展,但他能感受到他越发接近真相。
对于夜神月的质疑,L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你还是不够了解我,夜神。我性格完全说不上平易近人,这方面自然是与你无法比肩。我承认我很喜欢恶作剧,如果让你感到不适,我很抱歉。”
“确实引起了我的不适,”夜神月抬起手臂,金属铁链碰撞发出充斥讥讽的响声,“你之前对我声称你是KIRA,如果只是为了试探我的反应,那么现在你对我透露你L的身份也是为了试探我——故技重施,未免太无聊了。”
L搭在膝盖上的手指颤抖了一下,他努力克制着自己将拇指放在下唇的动作。
他清楚地记得——他从未装作KIRA的身份来试探夜神月。
几乎是一瞬间L就有了一个答案。尽管这是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但是它仍然在茁壮的生长,攀枝而上的是越来越多不可解的问题,而这一切的根源却都盘系在夜神月的身上。
如果有一个人能够外貌举止与他相近到难以分辨,那么这个人注定是B。
这个答案毋庸置疑。
但是原因是什么,为什么夜神月会和B接触——这一切都不得而知。
而且很遗憾,L对自己的继承人根本谈不上了解。他读过他们所有人的资料,但从未与他们见过面,后来也唯独只有两个人给他留下印象——自杀的A和叛逆的B。
A是个极为聪慧的人,但同时也是一个脆弱的人。但脆弱从来都不是一个贬义词,它只是相对而言的形容。可能因为是天妒英才,也可能是应了那句“智慧之树从不是生命之树”。直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刻,A朝着电脑屏幕举起酒杯,玻璃杯里茶色的液体激荡摇曳,透过透明的玻璃可以清晰地看到少年稚嫩的面孔。
他没有悲伤,没有忧郁,甚至有一丝恶作剧得逞的窃笑。
“晚安,世界。”
据说B见证了这一刻,但是没有人能够确认他是否真的目睹了A的死亡。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叛逆,在那之后,他很快就离开了华米兹之家。
B是最像他也最不像他的继承人。对于与自己过度相像而心生厌恶几乎是所有人类的天性,这就像是一场无形的真与假的分辨,每个人总是试图证明自己才是那个真正的唯一。因此L不喜欢B,他有时候怀疑B是别人用他的DNA克隆出来的“人造人”。但相比L对他的不喜欢,B明显更厌恶L。
他最后一次听到B的消息是在B离开华米兹之家的时候。B与他有过一次“面对面”的对话,但所谓“面对面”也不过是B对着一个显示巨大“L”字母的电脑屏幕而已。
L可以透过电脑屏幕的摄像头看到B的模样,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就好像是他在照镜子,对方根本不是他的影子。但有一些瞬间,他又好像看到自己的影子被擅自注入了灵魂,获得了独立与自由。
“我一直很想知道我什么时候会死。”
B面对着电脑的荧光屏,冷白的反光凝固在他漆黑的瞳孔中,它不断的闪烁,像繁茂枝叶间的遗漏的光。
“我以为如果我打败你就会知道这个答案。但是后来我想了想,如果只是为了这个答案而打败你,实在是太无趣了,这样答案本身也不会有任何意义。所以我想了另一个办法,我决定离开这里。我不是你的影子,而且过去、现在和以后都不是。我不是为了取代你,我也不屑获得“L”这个称号。我到底不是A,过去了很久我才明白一个道理——我要打败的不是你,而是‘L’这个规则本身。我要让这世界上再也没有‘L’。”
“A本来是最有希望成就的人,但是他不想这么做,也不相信会存在一个没有黑暗的地方。一座高塔的倒塌没有任何意义,废墟之上的高楼还会拔地而起。他可能是对的,但是他再也没有机会确认这一点。”
“聪明人总是明智的,疯子却是盲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