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想来,在他们分道扬镳的六十年间,继国缘一是不是也打着“希望有我以外的其他剑士,将兄长斩首”这种想法,无奈一直没有勇士替他了却心愿,才在人生的最后想要和自己同归于尽呢?
“如果是在那天晚上变成鬼的,肯定在吃人的数量上,已经比其他的鬼少很多了。”要论斩鬼的数量,继国缘一是兄弟间最多的,对于鬼的强弱以及吃人数量的判断也相当精准,埋下最后一篮枯骨,双手合十对着几个无名的坟包致意后,垂着头轻声说道:“即使几天都吃不到一个人,那位父亲还是没有趁着夜晚离开这里,说不定……也是因为樵夫先生的关系。”
也许是因为更经常和人互动的关系,小时候那个说着自己“没有办法体会他人强烈情感”的继国缘一,渐渐的也会说出像这样有人情味的话,虽然距离“人情练达”还远得很,但至少不是继国光也前世记忆中那个仿佛依照模板长成,不近人情的模样了。
“真是……变成了鬼也斩不断的亲情羁绊吗。”继国岩胜的语气中隐隐有些山雨欲来的意味,而他的下一句话果然也没有令人失望:“多么令人羡慕,啊!但是在某些人的眼里,这种东西还不如没有,是不是?”
继国光也啧了一声,在心里默念了三次“不知者无罪”、“不要和自己计较”,确认自己处于心平气和的状态才开口:“你好好说话行不行?”
“喔?你还知道‘说话’这两个字怎么写吗?”继国岩胜平静地和继国光也四目相对,如果不是额角没有天生的斑纹,继国光也都要以为自己正在和继国缘一对话。这样的场面让继国光也忍不住有些好笑,上辈子他牺牲了一切,什么疯狂的事情都干过,就为了要接近继国缘一一些,却没想过原来只要板着一张脸就有这种效果。
不明就里,继国岩胜还以为弟弟在和自己嬉皮笑脸,不由得加重了语气:“继国家只剩下我们三个人,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总是要在一起面对。我以为我们每个人都是这样想的,现在看起来是我自作多情了,你主意大的很,一声不吭就是两个多月不见人影,‘留书出走’都还有一个‘留书’的动作呢,到你这连个方向都没有,要是我跟缘一没有追上来,是不是要等你凉了我们再来给你捡骨。”
“小题大作也不是这样的,缘一刚才也说了,那个鬼不怎么样,我自己一个人也可以应付。”继国光也皱了皱眉头,开始怀疑自己在继国岩胜的脑袋里是什么样的小可怜形象。
“这个鬼很弱,然后呢?”继国岩胜完全不打算给继国光也任何大事化小的机会,继续追问:“你是不是打算去追查那个‘海带女’的消息?你觉得她会比这个鬼更好对付吗?”
“不,你这个人怎么无限上纲呢?再说人家也不是海带女,那是个形容、形容而已!”继国光也开始感到头疼,一点不想要继续在鬼舞辻无惨的话题上打转,甚至他一点都不想要继续待在这个地方,这里有太多回忆,在白昼的阳光下他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缘一偷看岩胜练剑的地方,池塘边放风筝时缠住了风筝线的树。
而今一切都只剩下荒烟蔓草——因为继国光也这个人的存在。
“是啊,只是形容,因为只有你一个人看到了她。”继国岩胜有些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垮下肩膀叹道:“你从来就不打算把她的存在跟我们说,对不对?不要急着反驳我,你要是愿意说的话,这些年你有太多机会可以开口,鬼杀队的生活很紧凑,但我们也没有忙到十天半个月见不到一面的程度。”
“我很生气,光也。但是除了生气以外,更多的是难过。”继国岩胜一步步向继国光也走近,逼得继国光也没有办法躲开他的目光:“小时候你让缘一假装学不会剑术的事情,那时候你说过什么,还记得吗?。”
“……记得。”继国光也咬了咬嘴唇,额头上似乎还可以感觉到榻榻米的冰凉,当初承诺过绝对不会再做这种自以为是的“保护”,那实则是对继国岩胜一路以来的付出视而不见。
——但这两件事情根本不可比啊!那是鬼舞辻无惨,无论是继国岩胜还是继国缘一都还在成长中,太早对上他不会有好下场的!
继国光也咬牙忍住到了嘴边的抗议。要是把这些都说出来了,他就无可避免地要揭露自己那不堪的过去,眼前的“兄长”们就会知道自己不是什么需要关照的弟弟,而是一个披着人批的恶鬼。
“你刚才是耳朵聋了吗?你没听到那个樵夫说的话吗?”继国光也只能虚弱地辩解:“她是冲着我来的,是我让这个家变成现在这副模样,是我让母亲大人还有其他好多人死于非命,是我……是我让那个樵夫的爹变成了鬼,甚至连我们刚才埋的那些人,他们的死都和我脱不了关系。”
“所以说,整个继国家里,真正不祥的那个人不是缘一,也不是你,是我才对喔。”继国光也仰头,对着脸色惨白的继国岩胜扯出一个自嘲的笑容,配着轻快的语调:“不要露出这么恐怖的表情嘛,我这不是自己离开了吗?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安心吧。”
回答他的,是猝不及防从下巴而来的上勾拳,以及贴在眼前继国岩胜暴怒的面孔。
——原来就算没有六只眼睛,那张脸也可以有这么吓人的表情吗?啊啊……说起来,这表情跟曾经透过鬼舞辻无惨的血液看到的,继国缘一愤怒的面孔还真像啊。
作者有话要说:一哥:大家好,我今天终于见到了我前老板眼中的世界……然后我就被我这辈子的大哥(也就是我自己)打出了ptsd,我决定这辈子要去找那个还没有成为我老板的家伙,然后加倍打回来,谢谢。
第23章23
早在继国岩胜挥拳之前,继国缘一就从对方微小的动作看出了他的意图。这点小事对可以看见通透世界的继国缘一来说不足挂齿,令他感到困扰的是看到了之后该怎么做——要阻止吗?还是应该要让兄长遂行心中所想?
好难啊。
继国缘一安安静静地让自己融入这片庭园中作为背景,茫然地看着眼前打成一团,完全没有半点形象可言的兄长和弟弟。
好难啊。
没有人教过继国缘一,这种状况应该怎么处理。因为眼中所见的世界和其他人不同,继国缘一在理解一般人的喜怒哀乐上总会慢上一两拍,到底是怎么在鬼杀队士间被传成:“缘一大人成熟稳重,喜怒不形于色”,继国缘一本人深刻怀疑这个谜团将有被解开的一天。如果不是因为有继国光也从小就在身边作为长期观察的对象,继国缘一总觉得自己可能会比现在更难融入人群。
如果要让继国缘一来评价,他觉得继国光也是个非常、非常温柔的人,温暖的心里装了好多好多人,却独独将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锁在外头顶着寒风,不知道为什么。
就好像在继国光也心中,自己才是最不配得到爱和幸福的那一方。
继国缘一怎么想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光也会有这种念头呢?每一个人活着,不都是在追求大大小小的幸福吗?伟大的人们追求着除了自己之外,数百、数千、数万人的的幸福,普通的人追求着自己身边一小群人的幸福,继国缘一自觉也是“普通人”之一,也追求着属于自己的幸福——能够像现在这样和重要的人们在一起,每天都可以看到他们,他就觉得很满足了。
如果连这样的渴望都不被允许拥有……继国缘一仿佛被这样的想像甩入寒冬的飞雪中,下意识地咬紧牙关。
——太可怜了,光也。
继国严胜和继国光也并没有受到继国缘一发散的思维影响,两人还在继续撩阴脚与白骨爪齐飞,拔头发与甩巴掌并重的小朋友掐架。
除了对一开始的拳头毫无防备,继国光也打起架来意外的灵活,甚至没两下就反过来困住对手。
“继国严胜!你有病啊!”用手臂将继国严胜的脑袋夹在身侧,继国光也艰难地在对方的挣扎下维持着自身的重心,另一只手握拳狠击对方身侧的几个痛点。
而继国岩胜毕竟在体格上占了优势,硬吃了几拳后直接带着继国光也一起往旁边倒去,趁着两人都乱了姿势的机会重新将继国光也固定住,披头散发活像恐怖怪谈里走出来的怨鬼,阴森森地开口:“我觉得,视‘活着’这件事为错误的你应该算是有病。这么说起来,我大概已经病入膏肓了吧。”
“喂,谁有病了,放尊重点!”趁着说话的当下,继国光也随手抓起一把土往继国岩胜脸上丢去,在对方反射地闭上眼睛时挣脱了钳制,却又在下一秒被反应过来的继国岩胜从背后抓住头发扯倒,逼得继国光也一个扭身就是五指成爪朝身后乱抓。
“你活着,是因为母亲大人用她的首饰偷偷地遣人去请大夫,是因为仓田大叔知道你身体不好,不忍心随便把我们塞到哪户人家去,私底下花了很多工夫让我们留在他眼皮下看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