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位残疾乞者雁十三在镇上见过了他很多次,听人说,他是一个退伍兵,多年前因为战争而受伤,双腿没来得及治疗,废了。被送回乡却因为做不了事,被家人赶了出门,慢慢的成了这街上的一个乞讨者。
双腿齐根而断,他用厚厚包着稻草的手掌走路。
他双手一撑,身子一顿就腾空而起,然后身体向一尺前的地方扑跌而去,用断腿处点地,挫了一下,双手再往前撑。
他一走路几乎是要惊动整个镇子的。
因为他在双腿断了的地方绑了一个破烂的木盆,那木盆就绑在他断腿那里,他整个人都困在那个木盆里。
因而他一“走路”,木盆就带着他全身的重量,打到地面咚咚作响,仿佛是在提醒过路的人,不要忘了施舍他,把钱放在他的木盆里面。
而那个木盆,也是他睡觉的地方。
大部分人听到咚咚的木盆声,俯身一望,看到他时而浮起时而顿挫的身影,都会发出一声惊诧的叹息。
但是,大部分的人也只是叹息一声,就抬头仿佛未曾看见什么的走过去了。只有极少极少的人,怀着悲悯的情感,给他很少的布施。
人们的冷漠和无情和他的木盆发出的声音一样令人惊诧。
不过,如果仔细看看这条街的角落,就知道再悲惨的形影,这里的人们也已经见惯了。
一条青石板街,角落里有好些个行动不便、肢体残缺的人在卖一些竹编的小玩意,一位点着油灯拉二胡的盲人老头,一个拖着一条腿在地上爬来爬去的小女孩……这些景象,让这温柔水乡里的人们习惯了苦难,逐渐便把慈悲盖在冷漠的一个角落。
而这位无腿的男人也只是这里落难的乞者之一,不会引起特别的注意,因此他的木盆时常是空着的。
为了引起人们的注意,他有时故意来回迅速地走动,一浮一顿,一顿一浮……很多时候都是盘在街边,听到那沉闷笨重的敲着地面的木盆声,可以听见他心底多么悲切的渴盼。
他常戴着一顶灰黑的斗笠,边缘的竹条已经翻了出来,还夹杂着不知从哪里几茎草片,看着倒是和他很般配。
雁十三站着往下看,是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的,能看的,只有那有些破败的斗笠和他那杂乱的不知多久没洗的长发。
先生“!先生!”稚童的声音响起。
“长安?鸢儿?”雁十三循声望去,钱鸢儿正拉着程长安的手往他和秦觞溯这里跑来,他们身后还跟着男主梁修竹。
一看到他们,秦觞溯本来未勾的唇角一下子就平了,脸色也比之前黑了一分。
“雨湖先生!”钱鸢儿拉着程长安直接扑到雁十三怀里,另一只手扯着雁十三的衣带,欢欢喜喜的将她与程长安手中的东西拿给雁十三看,“好看吗?这是我和长安猜灯谜得来的燕子花灯哦!是一对儿哦!”
“好看。”雁十三怜爱的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小脑袋,问道:“今日玩的可尽兴?”
“嗯!”俩孩子一个开朗一个含羞,皆是红光满面汗涔涔的样子。一看就知道玩的有多开心。
“先生。”梁修竹捧着一盏鲤鱼花灯走了过来。
“修竹。今日可高兴?”雁十三接过梁修竹手里一部分东西,撇了一眼梁修竹腰间挂着的绣着梅花的锦囊,笑着调侃:“应是高兴的人。不然这香囊从何而来?”
“先生!这香囊,这香囊是,是一个姓林的姑娘送的。”梁修竹红着脸解释:“是,是那姑娘硬塞给修竹的!还让学生不许丢了,便戴着了。”
雁十三笑而不语,拍了拍梁修竹的肩,笑的深沉。
他道:“走吧。我们一齐去放花灯。”
经过那个双腿残疾的人时,雁十三忍不住倾下身子,放了一些钱在那游动的木盆里,无腿的男人停了下来,程长安突然拉着雁十三的衣袖,道:“先生,这没有脚的伯伯笑了,在跟你说谢谢!”
雁十三这时才发现程长安站着的身高正与无腿的人一般高,想来应是看见他的表情了。无腿的男人听见程长安的话,抬起头来看他。
雁十三才看清他的脸,方方短短的国字脸,皮肤粗糙黑浊,被风霜淹渍,厚而又僵硬,许是好久没有笑过的。
他的眼神和雁十三的眼神接触到了一起,雁十三也看见了这双一直在夜色中被掩藏的眼睛,里面透射出一种祥和而温暖的光芒,如一盏微弱却坚定的油灯,在这个冷漠黑暗的世界固执的亮着。也仿佛是在对雁十三道谢。
而看到那男人的梁修竹,也找出了身上所有的铜板,毫不犹豫的放入了这个男人的木盆里,不是高高在上的施舍和可怜,而是蹲下身子,与雁十三一样,平等的将身上的银钱以一种敬重而虔诚的样子交予了对方。
雁十三毫不意外梁修竹会这样做的原因,梁修竹的祖父是一位佛教信徒,梁修竹从小跟着他爷爷耳濡目染,倒是与原主一样,有了那可笑的悲天悯人之心。
不知道是原主遗留的感情作祟还是别的什么,在那一刻,雁十三仿佛体会到了那个人的心情。
这种是悲痛与温柔交错的酸楚。是让人悲伤到了极点的难过。
看到雁十三与梁修竹的动作,钱鸢儿紧紧的揪着自己的钱袋,仿佛做了什么很重要的决定,便闭着眼睛,颤着手臂将自己的小钱袋放进了男人的木盆里。
“送……送你了!”钱鸢儿放下钱袋便拉着程长安躲在了雁十三身后,她不是舍不得那些钱,她是害怕这个乞讨的男人。
因为这个男人穿着邋遢又破烂,还没有双腿,整个人藏在木盆里面,戴着破斗笠,黑而丑。
程长安没有钱,他便挣开钱鸢儿的手,怯生生的来到男人的面前,慢慢的伸出小手,抱了男人一下,“中秋节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