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某只是区区一名正五品的厦门游击将军,怎么可能有资格答应大明与你们荷兰人自由贸易这样的大事呢?郑某所上的奏疏,也未必能送得到皇上的御案之上啊。”
朗必即里哥则不依不饶地继续说道:
“郑将军过谦了,谁不知道,这大明的东南海疆,郑家的船队乃是头把交椅。即便大明朝廷依然禁止我荷兰舰船进入其他港口贸易,若您点头,我方船只今后便可自由停靠您郑家新建的这座安平港,照样可以行自由贸易之实,何须大明朝廷过问?”
“非也,非也。”
郑芝龙摆了摆手,面色也渐渐严肃起来,重申道:
“这安平港虽是我郑氏所建,也足以往来贸易,可此处毕竟同样乃我大明疆土,怎么可能不尊大明王法?何况,新来的福建巡抚邹维琏也是个死脑筋,一心严控与外夷的贸易,今年郑某从中勉为调度,总算能维持去年与贵方的生丝供应量,已然是不易,就不要再多生是非了。”
顿了顿后,郑芝龙更是看似为难地抿了抿嘴,随即旁敲侧击地提醒道:
“如果你们荷兰人实在不满意,郑某也不勉强。不过你们应该也知道,生意和谁做不是做,西班牙、葡萄牙的商人可都排着队等候我们的生丝供货呢……”
一边说着,郑芝龙一边再次端起茶杯,轻轻饮了一小口,而后抬起眼,意味深长地注视着朗必即里哥的表情变化。这些一直在双方贸易中受制于己的荷兰人,逐年的不满始终在不断积攒,但是郑芝龙不仅十分清楚这点,而且仍很自信,一切尚在其可控的范围之内。
毕竟,大明对于海外的贸易本就严苛,原为海盗的郑氏一族在归顺朝廷后,这几年更是打着朝廷的旗号,将东南海域的大小海盗消灭得七七八八,既在朝廷这边立下了功劳,也顺手消灭了自己在海上的其他同行与竞争者,致使荷兰人等西洋商人已别无选择。
这几年荷兰人若不是靠着郑家,在朝廷对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默许下所进行的私下交易,根本不可能从其他途径购买到足够的紧俏生丝。而想要彻底让大明朝廷答应西洋人在大明港口自由贸易,更是天方夜谭。就算朝廷肯答应,从中本可以谋取大量私下利益的郑芝龙,又岂会自断财路?
不过,既然还要继续往来做生意,表面的和气总仍要维持的,眼看双方语气越来越生硬,叶志涛连忙主动出来打了个圆场,让有些紧张的氛围稍稍缓和了下。
荷兰使者朗必即里哥也冷静了一些,似乎终于认清了己方委托郑芝龙、请大明朝廷开放自由贸易的想法本就行不通,继而叹了口气,好像是放弃,又似乎是想到了另一个办法。
除了和平的商讨外,若想打开大明贸易之门,其实还有另一个办法!
而朗必即里哥的目光,也随即移向了身后尚未打开的另一只箱子,于是,再次起身向郑芝龙请示,准备献上为其备下的第二件厚礼。
郑芝龙点了点头,也有些好奇,这些荷兰人除了方才的金银财宝外,还给自己带了些什么新奇的物件来?
而随着第二口箱子掀开箱盖,郑芝龙果然眉头一挑,甚至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
没有想到,里面居然是一艘船。而且,似乎还是一艘荷兰的新式战船!
尽管这战船仅是一件模型,但制作极为精美,除了大小之外,仿佛规制与真正的巨型战船并无区别。
“可能郑将军有所不知,此船名为‘盖伦船’。”
这时,朗必即里哥已热心地开始为两眼放光的郑芝龙详细介绍起了这第二件特殊的礼物:
“为追求强大的火力,如您所见,船上至少建有两层甲板,每层甲板上都可以布置火炮。因此,一艘盖伦船上,就足足配有十余门如今西洋最先进的火炮。”
一边说着,朗必即里哥一边自得地指了指船侧留出的一些掀盖小窗。显然,这一扇扇小窗,便是供各层火炮伸出炮管、进行发射的位置。看着巨大坚固、且火力强劲的荷兰盖伦船,郑芝龙眼中的好奇与兴奋逐渐褪去,眉头却开始渐渐皱紧。
对于已经历了无数海战洗礼的郑芝龙而言,完全可以想象得到,在真正的海战之中,十余门西洋火炮的齐射,意味着什么。
而朗必即里哥则继续夸夸其谈地吹嘘着这盖伦船的强大威力:
“就在仅仅两年前,我荷兰舰队曾在西洋的安特卫普,对港内的西班牙舰队发起了突然的夜间袭击,并成功将港内的西班牙舰队一举歼灭!”
朗必即里哥越说越激动,似乎仍在为两年前击败昔日海洋霸主西班牙的那场精彩夜袭,感到振奋与自豪,就连讲述的语气也是越来越激动,难以自已:
“而当时我荷兰舰队凭借的,正是这无敌于海上的新式盖伦船!因为早先听闻郑将军武功盖世,又精于海战,所以普特曼斯总督特别命人制作了这件可供府上公子玩耍的战船模型,并命我此番送上府来,聊表他的一番心意……”
“呵呵,普特曼斯总督还真是一番苦心啊。”
言辞间,郑芝龙岂能不明白对方送这战船来的言外之意,语气中也不落下风地与之针锋相对道:
“好,这件厚礼,郑某也收下了!以后普特曼斯总督若是继续送来战船,无论是真的还是假的,郑某也定会一并照单全收!”
但虽这样说着,郑芝龙的眼睛却再度目不转睛地紧紧盯上了那艘威风凛凛的荷兰战船模型,仿佛心中正在努力琢磨着,如果真的日后与此等战船在海上对阵,又该如何破敌。只是,直到片刻过去,郑芝龙的眉头却越皱越紧,始终未能舒展半分,额头上甚至渗出了难以察觉的细细冷汗。
看到郑芝龙的这番样子,朗必即里哥更显得意,似乎一切正如其所预期的那样,于是,继续旁敲侧击地提醒道:
“请恕在下再次多嘴,但我必须要提醒阁下,打开贵国贸易大门的决心,我们荷兰是绝对不会轻易改变的,无论是采取何种手段。为了这一目的,我们不介意下次见面时,不远万里为大明和阁下送来货真价实的真正战船,还望您能再次慎重考虑我们的要求。做出对大家都有好处的明智决定。”
在说出此话时,朗必即里哥虽微微弓着身子、看似恭谦,但微微抬起的直视目光中,其胁迫之意却已昭然若揭。
眼见此人如此无礼,不待作为主人的郑芝龙有所反应,只听“刷拉——”一声响,郑芝龙身侧一名始终默不作声的年轻侍卫,听罢此话,已愤而拔刀而出!
见状,朗必即里哥所带的几名荷兰随从同样紧张地拔出了随身的兵刃,厅内郑家的一众侍卫自然也纷纷亮出刀剑。
一时间,厅内已是各亮兵刃、剑拔弩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