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目感慨间，眼前景物一转。

树荫氤氲，好似是一个修仙家族的内院。

廊上端着点心的婢女小声咬耳朵：“听说了吗？西平城的铁骑带回了一个小少爷！”

另一个带着不屑说：“二房的，当年被赶到西平城镇守，听说这一次火祸，西平城无一活口，镇守家族封地不利，当以死谢罪，他怎么有脸回来？”

廊下的假山中，小小的身躯含着眼泪、攥紧拳头。

陆壬迦看着他模样，忍不住一叹：托涵虚宫的福，他从小未曾见过别人在他面前颐指气使，也不曾听闻有人背后谈及他几分闲语。

“淮儿？”

一声温声轻语自流水小桥边传来。

陆壬迦同叶淮一般抬眼望去，只见望西亭内站着一位男子，长衫儒雅，眉眼同西平城守将相似，他缓缓走向叶淮，陆壬迦也将目光落在叶淮身上，稚童没有欣喜，只是站在原地等待。

不知是等待怀抱还是冷眸嘲讽。

“昨日正巧有事，误了回城的时辰，没去接你，抱歉。”男子目光怀着担忧，嘴边噙着笑，蹲下身看着小大人一般沉默的叶淮：“我是大伯。”

“你父亲的兄长。”许是怕叶淮不知道自己是何人，他再一次解释道。

叶淮观察了他好几眼，而后低下头咬紧下唇。

肩膀不住抖动。

“大伯……”他猫儿一样叫了一声，一声叫围观的陆壬迦都心碎，但下一句便叫常人潸然泪下：“……我没有爹爹和娘了……”

未来的叶家家主，彼时的一代天骄，叶家大公子叶舒一听此言，落泪如雨，他一把将侄子抱紧自己的怀里：“大伯……一定……庇护你长大！”

陆壬迦站在小桥流水边，忍不住掩泪。

在那些他无法参与的曾经，叶淮的人生也未必如他所想那样没心没肺。

……

一声摔杯声开启下一幕水镜。

陆壬迦远远站在堂外檐下，大堂之内几个老头正在喋喋不休的争吵，叶舒庄严肃穆端坐在正座之上，他别过眼，这个模样的叶淮他很熟悉。

是当初相遇之时，十四岁的叶淮。

长跪于庭背影，如瘦竹却满身韧劲。

“且不说他现在就是个废人，家主怎么还置疑把那枚增气丹赐给他？！”摔杯的，是坐在叶舒之下的大长老，他吹着胡子瞪着眼：“被一场天雷劈掉修为，也不知道是不是当初他那个没有用的爹输光了西平城的生灵，受到的天谴！？”

陆壬迦微眯起眼：尘间西平城确实应该查一查了。

但这句话说得未免太过分，他攥紧袖子。

太阳毒辣，遮掩少年眼中难以完全遮掩的杀意，他从日中跪到了日落，闭着眼承担着并不属于他的苛责。

最终，叶舒以再议为由，完全搁浅大长老那将增气丹赐予家族有为修士的提议。

陆壬迦清楚，降临到叶淮身上的天雷是因当初那场天际上的斗法，只可惜当初他只是觉得有趣，没有深入探查是什么人，但从侵入客栈的寒冰气息，熟悉程度十有八九同玄冰门脱不了干系。

“你明知我苦心孤诣，希望你能在修行上有所成就，”长夜月悬，叶舒叹着气走到叶淮身边：“你父亲的事，唯有你强劲，他入宗族祠才不会那么困难。”

叶淮颤着声：“让大伯失望了。”

陆壬迦却发觉，那月白长衫下片片血迹。

他连忙蹲下身，伸手要攥过叶淮手腕：这小子八成又在自己憋事！

手穿过叶淮手臂，陆壬迦怔了怔：对，我无法参与他的过往。

叶舒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道：“今夜，你好生休憩吧。”

……

长风如刃，风声鹤唳。

寒冰箭刃穿过逃窜身躯。

少年难眠，深夜溜出家门，他没有走远，只是在府门外三条街的大榕树上隐匿身形，他一有什么烦心事，就喜欢一个人躲在树上。

陆壬迦跟着他的身影，看着他躲在树上偷偷抹眼泪的样子，不由勾起笑容。

但在听到声响之时笑意凝固，初见当日的场景他记忆犹新。

第二天，叶淮扛着刀怒斥他乌鸦嘴，他家被灭了。

灭族惨案……就在此时？！

叶淮也像是有了什么预感，火光与寒气爆裂出噼啪声给他一种极端不详的感受。

他连忙翻下树，往家门赶去。

只见天际无数看上去强大无比的修士正站在法器之上，他们面容冷酷，灵气身后，他们合力铸造了一个可怕的结界，似乎在这个结界之内，生灵无法逃窜，而在外却无人发觉异端！

安静的郊外庄园，笼罩在一团阴霾之下。

渐渐的陆壬迦看不清眼前的场景，像是被涂上一层朦胧。

他低声叱问镜妖：“怎么回事？”

还未得到回应，眼前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结结实实撞到了。

陆壬迦抬起眼，只见他熟知的那个高大的叶淮拦住了自己的去路。

火烧声与寒冰灵气的气息慢慢消散，耳边切切实实传来一声轻语：“阿吟，你啊……”

“怎么也到这儿来了？”叶淮眼中带着无奈和痛苦：“我不是让你跑吗？”